容隐低头凝眸,不知道是在看竹简,还是在看余温残存的手背。
“这是它们给你的。”
容隐泰然自若地继续做未完之事,双手拿起竹简首尾两端,严谨地递交给玉眠。
“这是什么?”纵使容隐未提及话语中的“它们”指的是谁,玉眠却第一时间猜到了正确答案。
玉眠惊诧地拆开竹简,细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不长的几段话读完用不了太多时间。玉眠深呼吸着把竹简卷起恢复如初,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泪花。
“它们啊……”
说完便潸然泪下,玉眠起身背对容隐走到屋后的窗边,风中静泣。
容隐望着玉眠的背影,百转千回为她再起一场秋意枫雨。
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无名山上无拘无束的日子终有结束的一天。
筵席在吹拉弹唱中开场,少了在学堂上课时的井然秩序,每个人都随意地席地而坐,不在乎左邻右舍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人。
人形兽形不拘一格,想保持兽形的都在枝丫间飞来跃去,想尝试人形的都坐在地上嘻哈玩闹。
“大师姐——这杯——这杯酒我想敬你。”第一堂课课间被领回学堂的白兔好不容易挤过玉眠身边拥挤的人堆来到了她跟前。
“大师姐——还有我!”
“我也想敬大师姐——”
玉眠统统爽快喝下,主打一个来者不拒,期间更是没有漏了雪人和二师妹给敬的酒。
这酒用的是无名山的特色配方,取山顶雪泉、山中茎叶、山下花果酿造而成,唤作“四时佳酿”。乍一入喉清爽甘甜,稍加回味烈火欲燃。
与之相反的是,容隐滴酒未沾。
“容隐神君——这杯酒……玉眠敬你……”
玉眠大抵是有些喝多了,脸上绯色一片,耳朵尖都冒出了浅浅的桃色。一举一动显得万分慵懒,说话间更是缱绻难休。
容隐喝下了当日的第一杯酒,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
无名山上的小家伙们千难万难克服了和容隐神君对话的胆怯,尚且没有生出敢向他敬酒的斗胆。筵席的后半场,便由玉眠一直给容隐敬酒。
后来都不需多言,二人自能一盅接着一盅。
菜肴没吃几口,佳酿一口没少。
在纷杂的谈笑声中、碗筷碰撞中、管弦丝乐中,玉眠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外界的声音如潮水般自她的脑海中退去,她独独听见了面前那人气定神闲的喘息,推杯换盏的清响,风起发梢的悄静。
她好像又回到了妄荼川的日夜,大梦难醒。
玉眠和容隐留在最后,送走了无名山的生灵万物,小家伙们在长辈们的带领下各回各家。
喧哗散去后的阒然无声怎么看怎么不真实。
“师尊……今日弟子……可无留宿之地……”玉眠懒懒地倚靠在院外的大枫树上,脸上神态迷蒙,似是什么都没有看,什么都没有想。
往常她累了就会找一根心满意足的树枝,飞上去躺着吹吹风可睡可不睡。今日反倒不知为什么一不留神说了实话。
枫叶扑簌地落在玉眠肩头,经过这段时日她倒是知道了无名山枫树的特异之处即是落叶不断。她有些想不明白,明明一眼看去所有树叶尽收眼底,怎地还能日复一日落叶不绝。
容隐行至院门的脚步停下,旋身回望身后不知不觉驻足不肯再向前一步的人。
玉眠就这样看着容隐走近,直至身前。
她仰头踮脚终究做出了自己想做的事,隐隐发烫的嘴唇消弭于风雪骤起间。
容隐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在玉眠正欲退后时一把钳住了她的腰,用手抬起她的下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把这个吻从眉心蔓延到了唇齿间。
这个吻不含情,不含爱,就像煤炉上煮开后又凉透了的水,玉眠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也不知道又该如何才能把它给记住。
在她多年后的记忆里会浮现出此刻容隐淡漠的眉眼和不染情动的脸,独独模糊了这个吻唇齿纠缠间的滋味。
有时候吻本身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赐予这个吻的慷慨之人。
这吻持续的时间不长,分开后,玉眠的气息变得有些喘,两个人站着半晌无话。
容隐低下头擦去唇角刚才被人一个紧张不小心咬出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