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隐月嘴角最后一丝淡然的笑仿佛还停在那年春日的清晨。
当过往破碎,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后,笑意在苍白的现实中渐渐化为满眼的凄凉与苦恨。
“不知从何时起,我寄去清安县的书信封封石沉大海,我每日站在柳亭渡口,探首望着江心的船只,南来北往的船里下来一个个人,可皆不是他。”
她话语再也不及提到家人欢合时的快意,张口时嗓音已镀上了几分厚重:“可春去夏都来了,我知道,他不会骗我,我便独自来到了章州清安县寻他。”
凌玉枝一颗心被她沉重的话语压得呼吸短短一滞,她知道后面的事,裴谙棠同她讲过的。
但从刘隐月口中说出来,凌玉枝觉得自己像是作为鲜活的旁观者,听着身旁人的喜乐与哀戚,当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心头重重敲击时,才终于体会到命运是何等不公。
“来到这里寻了几日,也皆无音讯。一个大活人就好似从未在那出现过一般,我想到他同庄家兄弟多年至交,便又去向打听庄廷生,问他是否知道郎君的去向。”
当年庄廷生因周文镜之死悲痛欲绝,终日里吃酒消沉、浑浑噩噩,一日从酒肆出来归家的路上碰到从南州而来的刘隐月。
她风尘仆仆地站在那处,酒肆里恍惚的灯影照在她疲乏的脸上,倦意与苍白挥之不去。
庄廷生抹了把混沌的脸,认清来人后,只见刘隐月嘴唇微动,像是在同他打探周文镜的消息。
他酩酊大醉之下借着醉意又哭又笑,寂静的街巷中只闻巴掌落在脸上的清脆声。
“他不在了……他死了,是何济延杀了他,何济延!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是我没用,我没用啊……”
刘隐月浑身骤然僵住,怎么也迈不动一步。冷雨肆无忌惮地打在她瘦弱单薄的身躯上,心中仿若有最为珍视之物轰然倒塌,压得她伸手捂着心口喘不过气。
庄廷生意识清醒几分后,拿出身上的几两银子给她,“嫂子,你回去罢,你一介妇人斗不过他们的。你放心,周兄生前待我恩重如山,他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你们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
刘隐月哽咽到呼吸顿滞,奔波的苦累与身心疼痛尽数侵袭着全身,她终于失力,跌落在如注的雨中。
“我在医馆躺了三日,因着不想牵扯到旁人,醒来后便告知庄廷生我欲回南州了。再过了几日,我找上何家,他家中的家仆凶神恶煞地把我赶走,我见不到人,便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递进官府。”
她拭了眼角的一滴泪,苦笑一声:“可里面的大人一听闻我是为了我郎君的案子来报官,便处处搪塞我,说清安县根本没有这么个人。他们一再如此掩盖,更让我察觉到此事不简单,堂外的鼓我每日去敲,进去的衙役官差我每日去拦,他们以我诬告闹事为由,打了十板子将我轰走。”
冰冷的板子打在身上可真疼啊,衣物粘连着血肉,她疼得连一声碎音都发不出来。
但想到丈夫被人加害,枉死他乡,连尸首都不知在何处。
她几乎是与当年般热泪滚落,怨恨与不甘深深嵌入满心,“为何一个公道这般难讨?”
后来她几经辗转,身无分文,以至于受人蒙骗,误入容月楼……
凌玉枝眼底一热,忽然觉得握住的那双冰冷的手如刺骨的利刃般直刺她心间。
她是幸运的,她不生于这个时代,在她享受着一切自主、尊敬与自由的同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如同刘隐月这般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的女子。
时间的鸿沟与世事的险恶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那些埋藏年岁下的往事,会尘封在人心里很久很久,遗憾或许终成遗憾。
但站在正义的一边,若有人记得一个人,那个人终归是一身干净,若痛恨一个人,那个人从来都是臭名昭著。
错的是那些为虎作伥,狗彘不如之人。
“是我杀的他,他死不足惜。”刘隐月提及何济延,神色淡漠地令人生怖。
“咳咳!”
她几经起落,嘴唇已苍白毫无血色,用帕子掩着口鼻,素净的帕子便上染了暗红的血迹。
“你怎么了?”凌玉枝看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当年奔波落下的病了,如今越发严重了。”刘隐月释然笑笑,“我这副样子,从前的家人或许早就不认得我了,活到如今,也算是了却残愿了,”
“只是……”她鼻尖酸涩,苦楚化作热泪盈满了眼眶。
她好想哥哥,她若不在了,这世上便只有哥哥一个人了。
凌玉枝凝重地望着她,炽热的手心覆上她的手背,“这一切,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她的每一个字间,都载满了热望与怜惜。
“刘隐月,在《大晏律》下,何济延他们残害性命,这样的人,我也觉得他死不足惜,你既说是你杀的他,那么你同样……触犯刑律。但我不是当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