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地,黄龙府内,同样的宴席,也在同样的情景下上演着。东路军中,新一代的完颜家亲将们皆聚拢于此,虽然酒肉也是流水一般送上,可却没有几人还有心思动上一动。 风不住地灌入厅堂,将那些精致的菜肴吹冷。 可上首的完颜昌与完颜宗弼都紧绷着张脸,没有动筷,更无一言,这些说实话,大多不过是仗着能打的老一辈荫蔽,坐在席上的年轻人们也不知该当如何——压抑的气氛,让他们头顶原本就紧绷的那根神经越来越紧。 终于,几只乌鸦叫了几声,落在房檐上,又好死不死,在厅前石阶上留下一泡鸟屎,终于成为压垮厅内诸将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员年轻的宗室亲将实在忍不住,将案上美酒一饮而尽,进而站起身来,先是恭谨地向完颜昌先是行了一礼,而后方才粗声粗气问道:“挞懒元帅在这年关口将某等召集于此,有甚吩咐便痛痛快快说了吧!咱们这边都是阿骨打老皇帝一系的、都是完颜家的儿郎,这天底下便没有咱们怕的!就算是要与西边那几个老家伙动刀兵,元帅你一声令下,刀山火海,咱们带起兵来,闯便闯了!” 他一气说完,满堂皆是愕然。 可是,这席话也的的确确戳中了在场所有人心底那点隐秘!年轻的新一代军将,一个个目光迫切,望向上首的完颜昌,似是想等他给出一个决断。 “动什么刀兵!还嫌咱们大金如今不够乱么!” 完颜昌还未来得及表态,一旁的完颜宗弼便拍案而起,将所有人的期盼给打断了。 在东路军中,完颜宗弼算得是怀柔一派,一直主张不要与西路军完颜宗翰决裂。因而拼了命地,也要压制着那些热血上涌的年轻人,豁出自己一条性命,想要弥合两派之间愈发巨大的裂痕。 可那样的裂痕真的是能够弥补的么? 他如今已不再是三年之前还能脑袋一热便蚁附攻城的年轻军将,军中朝中,载沉载浮,如何看不出来,东、西两军、甚至再加上皇帝之间的裂痕,归根结底是停止扩张的大金对于有限资源的争夺? 这样一个国家,自军兴时起便一直依靠着扩张和劫掠来压下内部矛盾。如今,扩张之路被顾渊挡住,所以只需做些并不高明的刺杀,便能将这个国家长久以来积淀的暗流掀翻到明面上,让他们这些暗流中挣扎的人,其实根本无从挣扎! 今日,这位四太子身份贵重,指着那亲将鼻子喝骂,可完颜昌不开口,也无人敢说他什么。 “可……就算某等忍气吞声、就算粘罕表态不与我们厮杀——可那老家伙拦得住娄室那边发疯?挡得住希尹在不断算计?朝局动荡如此……是某等叫这大金乱成如今这样子的么?”那年轻的女真亲将颇为不服,梗着脖子涨红了脸分辩着,“便是咱们这边稍缓一手,他们便能翻转过来,骑在咱们头上拉屎!兀术可知道前几日——娄室甚至想将咱们手底下那个渤海万户拉过去!” “某知道!”完颜宗弼皱着眉,脸色一沉,西路军那些动作,其实不过拉拢收买,又如何瞒得住他?说来,也是自汴京惨败之后,西路军可用战兵不过四万余人,除却强征新丁,最快能增长战力的方法便只有拉拢那些现成兵马——那些渤海、契丹与奚人,虽说比不上女真甲士,可比起新军却不知强到了哪里去。 他想到这,看了一眼席间诸将,又转向完颜昌,道:“可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咱们大金、不过是完颜姓氏之下自家的争夺!说句诛心的话,就算是再怎么鱼死网破,总归最后也不至血脉断绝!可正盘算着想要做到这步的人,如今就在黄河南面看着咱们!说不得期间,还有他的诸多挑拨!咱们如此这般,与西路军纠葛不断,却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说话之间,又一员女真亲将忍不住站了起来,朝着两位统军大将,言语间也失了客气:“亲者……仇者……可某只见南来的宋人在不断给咱们送钱,而娄室那边却在杀着咱们自家兄弟,这般手段,兀术、挞懒!你们忍得了,某却忍不了!今日某便替咱们阿骨打老皇帝的子孙,求二位元帅一句准话,对待粘罕那一系,咱们究竟打算如何,若是二位元帅都打算退了,只想做个富家翁,那咱们也没甚好说的,也自不必还想做一番事业,大伙一拍两散享福不好么!” 他这一席话说完,零零落落跟着站起来了七八位年轻军将,这样的情势之下,即便是完颜宗弼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一时愣在原地。 他错愕之下,方才意识到,这才是今日之大金,而那个斡离不与粘罕惺惺相惜,缔造的军事帝国,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 如今朝中乌烟瘴气,便是国主皇帝自己都难保安稳!若不是手里牢牢抓住那些强横的合扎猛安,还有上京这等龙兴之地和白山黑水里十几万部众支持,说不得怕是得被势如水火的东西两军给胁迫着,还不知要下些怎样的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