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已纷乱数百年,百姓久处水深火热。上天不忍见路边白骨,故而降下旷世英主,以万乘之君,抚绥万方!” 这段话被说得抑扬顿挫,以至于话音一落,四周安静得有些尴尬。 楚媞补充道:“我们蓬莱呢,是要修仙升级的。我师父说我悟性低,就算是花上千百年,也难以修成仙阶。故而派我来人间走一趟,待辅佐君上扫平六合,我就可以成仙了。” 这些话早就放在她心里了,此时说出来,连贯得没有一点儿磕绊。她防的就是有这么一天。 秦王政有些意外,面前的女子自始至终平静得如一潭死水。即使面对死亡的威胁时,却仍是不哭不求。 他不喜欢这种猜不透别人心思的感觉,面露出几分不悦来。 楚媞察觉到他神情的变化,斟酌片刻后说道:“彼时天地混沌,盘古以开天斧劈开阴阳,自此为创世之神。然,后人唯见月寒日暖,却不见乃盘古所化。君上,您觉得,盘古可值得?” 嬴政并未回答她,他的脸色好了许多,眼中深意无限。 楚媞这次并不怵他,而是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作为两千年后的人,这个问题,楚媞已经思考了许久了。既然老天爷坑了她一把,但是能够见到这位老祖宗,楚媞实在不想错过这个得到答案的机会。 为帝王者,拥有至上权力,亦不乏内忧外患。若为昏君,自恃权力,耽于酒色之乐,沦为荒诞之谈。然,昏君易做,英主难成。可谓英主者,夙夜不敢自懈,勤身而忧世矣。 龙争虎斗的乱世之中,几代秦王皆为虎狼之君,秦王政如今富于春秋,却终将成为六国人的噩梦。而他所行之路,是渺无人烟的暗夜。 少年秦王政沉默了,他似乎陷入了思索。不须臾,他语气沉重,“唯天下一统,各国才不为战乱所累。四海承平,方利田畴,民之口腹饫矣。寡人在世,必守成令主。寡人若亡,眠于骊山之下,化为天地之气,以佑万世平定。” 这话似乎有些答非所问,却是楚媞心中最期待的答案。 “我这辈子呐,能亲耳听到这些话,就算是死,也都值啰!”楚媞咧开嘴笑了,笑得眼中噙着泪花。 “所有对的事情,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会说‘这想法真蠢!怎么可能会办到?白费力气而已!’。待事情初现曙光,他们又会说‘你赶紧住手,你这个违背祖宗的坏东西!’。不过,等所有的设想被咬牙实现之后,他们就会鼓掌称赞。君上,大胆地往前走罢!往前走,别回头!” 秦王政眼底掠过一抹诧异,但却应了声“好”。 马车并未在宫门口多做停留,随即便直接驶进宫里。 蒙氏兄弟二人立在大殿外等候多时了,见一辆马车停下,寺人连忙上前打起帘子。 嬴政从马车上缓缓地走了下来,忽又驻足回首道,“汝勿多虑,好好休息。” 马夫带转马头,嬴政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蒙氏兄弟二人,“进殿来说话!” “诺!”蒙氏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忙趋步而入。 殿内浓郁的药味,与熏炉中的安神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奇怪的味道,直让嬴政有些头疼。 他将布帛扔给蒙恬,蒙恬接住展开一看,眼中尽显惊愕,随即将它递给身旁的蒙毅。 蒙毅亦是惊愕不已,他将布帛卷起后道:“世事难两全,君上须做出取舍了。” “两全?哼!母后可曾想过两全?舍了吾,她便得了‘全’吧!”嬴政自嘲一笑,仰头闭上眼。 蔓娘的遗书之中,将幕后之人,直接写了出来—— 秦太后之男宠嫪毐,欲散播谣言:当今秦王乃不详之人。俟民怨积沉,则取而代之。 不知为何,嬴政有意对楚媞隐瞒了这一点,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这是一件可耻可恨的家事。 原本嫪毐的计划很完美,但他错估了一个母亲。 蔓娘从未相信嫪毐,但她也知道自己无法与之抗衡。终于,她等到了机会。她等来了这个国家真正的君王,于是,她铤而走险,下了一只特殊的蛊虫。 中此蛊毒,并不会丢命,但却呈现出将死的脉搏。 嫪毐很高兴,破例让她见到了女儿。 仅此一面,蔓娘已经知足了。 她自知有罪,不会奢求生。她用自己的一条命,换来一点微弱的可能。 年轻的君王了然这阴谋的真相,然后可以救出她的女儿。 嬴政缓缓睁开眼来,问道:“这世上的母亲,爱孩子会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