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鲲神色复杂,略停顿一下,然后徐徐道:“在江左会稽有我们的谢氏族人,近些年父亲派人去往会稽置办了一些田地,又主动向会稽郡望贺氏、虞氏等家族示好,自杨骏被诛杀后,朝堂局势动荡不安,父亲也是未雨绸缪,不过你让那些暗探来往荆扬两地,是要在吴郡四大家族眼皮底下寻人还是寻物呢?牺牲了一个萧牧,难道你还嫌不够吗?” “萧牧命丧江夏,荆州刺史周伯仁在给朝廷的奏表上说皆是蛮族首领张昌所为,真是可笑,江夏太守竟会被一帮南蛮草寇所杀,我最后一次收到萧牧的来信,他还在信上讲到江夏黄离与弘农杨氏遗孤或有往来,黄离应该知晓遗诏的下落,我想萧牧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惨遭灭口的,萧牧的死与黄离脱不了干系。” 谢裒目光转冷,沉声道:“还是萧牧太过轻敌了,说实话他比之前的李达也强不了多少,不过他总归是王爷培植多年的羽翼,而今把萧整从淮阴县调来洛阳,也不过是下闲棋烧冷灶,至于萧整能不能够在洛阳待得长久,还得靠他自己的本事。” 其实谢鲲很清楚谢裒想要做什么,从夜袭祖家开始,谢裒就一直在不停地找寻那份遗诏,从谢裒被琅琊王征辟为掾吏开始,他就踏上了冒险之路,就好像是一场豪赌,成者王侯败者寇,只有在茫茫人海中竭力厮杀和奋斗,才能换来谢氏一族的崛起。 谢裒并不是生性凉薄之人,可是进入仕途之后,点点滴滴的疏漏都有可能变成巨大的弱点信号然后引发别人对你蓄谋已久的攻击,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若退自然要被别人踩在脚下,并且别人还会在踩你的时候使足力气,借力起跳,才能跳的更高更好,直到最顶层。 谢裒初入琅琊王府也是处处遭受排挤,他是用自己的才智和强硬手段赢得了一席之地,并且帮助琅琊王司马睿解决了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早先各方争抢洛阳令这一要职时,谢裒的一箭三雕,就让张华注意到他的存在。 在谢裒手里握有一支谍报力量,对于变节或者逃离组织的线人,谢裒从来不会手软,只有恐惧才能使他们听话老实,比如在陈留官道上的那家客栈被很多人都盯上了,他索性一把火烧了它,里面的掌柜和伙计通通葬身火海,同时也是在提醒其他联络人,不要轻易被别人抓到破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谢裒神色间闪过一丝疲倦,淡淡说道:“兄长,其实我在琅琊过得很好,你不需要担心,这次我来洛阳会住一段日子,陪陪父亲。” “幼儒,明日你还要去荀府,就早些歇息吧。”谢鲲放下茶杯,又说道:“容管事准备明日带着女儿回陈郡老家了,父亲已经应允了,你待会去看看他们吧,他们这一走多半是不会再回洛阳了。” “我知道了。”谢裒很随意的笑了笑,便转身走了出去。 有一间西厢房刚刚点上了灯,穿着藕色绢裙的少女怀里抱着个黄花梨盒子,一会搁到桌上,一会又放在包袱旁边,很是犹豫。 她小嘴抿了抿,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还是把它放到枕头边好了,这个房间真的很大,也很漂亮,可我只是个丫鬟,不应该住这么好的房间,丫鬟都是住在后覃房那边的,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明天就要走了,那个凉簟我可以带走吗?幼儒小郎君买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幼儒小郎君好像还不知道我要离开了,他今天心情挺好的,我还是不要跑过去告诉他这件事了,明早再和他道别就好了,他这会应该还在书房,是在练字还是在看书呢?对了,他到现在还没有给我画一幅小像,我明天就要走了,今晚他要是不画完的话,以后就更没机会了。” 曦曦坐在凉簟上,抱着双膝,头枕在手臂上,想着小时候的许多事,不论谢裒去哪里,她都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 有一次谢裒和几位好友一块出城学骑马,她走在树林间迷了路,忍不住哭了起来,当望见谢裒骑马朝她奔来,她才止住哭声,谢裒下了马,跑到她身边,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埋怨道:“你还真是个烦人精,早就告诉你不要跟来,你偏偏要来,说不定这林子里还有豺狼虎豹,把你叼走吃了,看你怎么办?” 曦曦真的被他这话吓住了,慌忙抱住他,小脑袋埋在他的怀里,稚气的说道:“幼儒小郎君那么聪明,一定会找到我的,我以后不烦你就是了。” 谢裒抚摸着她的小脑袋,无奈笑道:“好了,我们该回家了,不然等豺狼真的出现了,我和你都得成为它们的腹中餐。” 曦曦这才松开手,谢裒却牵起她的手,严肃的说道:“下次我骑马的时候,你就待在牛车那边,不要随便乱跑,记住了吗?” “嗯,下次我就坐在牛车里面睡大觉。”曦曦展颜一笑。 “你这个烦人精,送人也未必有人要的。” “那样最好,我可以一辈子烦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