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尃没有去看心理医生。 广尃认为自己心理很健康。不健康的是心砚。如果心砚肯同意直接让岳母把孩子带回老家,两人世界不至于此。孩子嘛,在哪儿长不是长,心砚老家环境那么好,是很合适的。这是第一个好。 而且岳母岳父也就不用两地分居了,这是第二个好。 等孩子长大差不多快上幼儿园了,再接过来。到时孩子也懂事了,心砚也能恢复得不错。这是第三个好。当然如果孩子在老家上学那就是好上加好。 这三好,心砚竟然不同意。非把孩子带在身边,结果身体搞得虚脱,两人之间也不协调。上次在书房,进行到一半就草草了事。从那之后,广尃对心砚的心就淡了。 还不如自己解决。 其时广尃所在的项目已经在酝酿上市,等版署最后批复版号的阶段,没有加班的需要。但广尃不愿意回家听Adaline不知所云的咿咿呀呀,自己说话Adaline又听不懂,一个不留神就开嚎。所以宁愿在公司多待一会儿。心砚知道这些情况,她跟项目负责人二皇很熟,但她没有说破广尃的行为。实在也顾不上吵架。 百无聊赖,广尃时常跟几个比较处得来的朋友在群里灌水。朋友也是公司同事,干这行,很封闭,不是996就是711,大部分时间自己人跟自己人玩儿。 广尃常刷的群里几个人心砚也都认识,他们曾经骑自行车环青海湖,是一群爱好还算健康的主。其中麦酒家还有个比Adaline大三岁的女儿。心砚有一次好奇问过麦酒,广尃是否曾经跟他请教过育儿经验之类的。麦酒挠头想了半天,说没听他提起过。 麦酒是个人精,看心砚失望的眼神,马上添了句可能压力太大,就不想谈论也是有可能的。再说了,群里别人也没孩子,还有没结婚的,不是一个共同话题。 实则广尃自己,也觉得这事比较别扭。在孩子诞生之前,他没有太大的体会。反正心砚一向挺有主意,她愿生就生,他也配合。而且她说的那些理由,还顾及到了他姥姥,这个就让广尃挺开心。看着心砚大肚子的时候,狂热地阅读各种育儿知识,还分门别类整理,跟做策划案似的,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看着心砚研究海淘,一箱一箱转运快递往家发,他觉得至于吗。心砚有时候听听胎教音乐,还会跟肚子里的娃说话,他觉得太奇怪了,哪有独角戏这么投入。 怀孕需要9个多月,心砚逐渐在怀孕的过程中成为了育儿专家,广尃觉得两人开始说不到一起。心砚总是在说孩子怎么怎么样,渐渐地OO上广尃回复信息的速度越来越慢。吃饭也是个问题,好多餐厅都不能去。好不容易不那么忙的夜晚和周末,只能在家干瞪眼。广尃有点慌,感觉这个即将到来的对手有点强悍。 事实印证了广尃的猜想。 心砚生娃生了20多个小时,广尃就在医院待了20多个小时。心砚还能躺在床上,广尃只能坐在凳子,或者趴在床边。结果从产房出来,心砚第一个竟然是要看娃,而不是关心下他,要知道陪产期间,他真的有点被那个场面吓到。 心砚要住院三天,他跟他妈善解人意地商量好了,把心砚之前备在家里的奶粉带到医院,却被说话都费劲的心砚很干脆地拒绝了。广尃觉得生完孩子后的心砚不太尊重他妈。 出院回家第二天,他还召集了个家庭会议专门讨论奶粉还是母乳的事儿,又被心砚拒绝了,而且态度异常坚决。他妈一看他这么顺着心砚,于是心情也不好起来。广尃觉得自己太窝囊。 但是与面对那个刚出生的肉团所产生的恐惧来说,前面发生的都微不足道。 广尃并不知道自己会这样。 似乎突然掉进了一个漆黑无比的深渊,上下四方都没有出路。唯独他自己飘在无尽的黑暗中,有个怪物不知道在何处窥伺着他。有时候,会突然在面前出现一双巨大的眼眸,大得仿佛可以吞噬了他;有时候,他伸展四肢,会触碰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吓得他全身僵硬,不知道是怪物的头还是脚还是什么部位,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可怕的后果;有时候,怪物在暗色中飘忽出没,看不到身影,只有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哭泣和尖叫,偶尔渗着几声怪笑……他痛苦地想让怪物停下来,但是无济于事;他吼叫,怪物叫得比他更大声…… 有时候广尃甚至会有点理解当年父亲为何会踢打自己。 他也嫉妒心砚对孩子的温柔和耐心。家里明明这么多人,忙忙碌碌的烟火气,最能给他安全感的生活味。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孤儿。 所以母亲给他施加的压力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又像一股魔咒,催动着他打了心砚。 广尃对自己的行为都感到不可思议,但又伴随着一种释放的痛快。这种不可言说的矛盾心情支撑着他跟心砚的冷战,一直到心砚主动要求跟他谈话。 如果抛却情绪冲动时容易钻牛角尖和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理阴影这两点,广尃大部分时候是个亲和的人。父亲这一系的祖上是出过大官的,在江浙一带也算头面人物,爷爷奶奶都进过洋学堂,举办西式婚礼,遗传的是为人处世的精髓,为广尃挣得一个好人缘。母亲这一系也算商贾世家,叔伯辈在世界各地开枝散叶,遗传的是一副好样貌和对价值交换的精明体悟。 经过冷战的冷静思考,处世的精髓和精明的体悟开始回归主导,广尃发现道个歉才是最低成本的解决方法。否则家暴终究是个不好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