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之中叔侄二人对座,早已准备了凉茶饭食,还有一些瓜果,在这燥热的秋日正合胃口。
刘谌喝茶润润喉,一边思索着刘封的问题,言道:“鹿生性温顺,食草而生,常为肉食者所猎,鹿死谁手惟强者得之!正所谓成王败寇,莫非是指江山为强者居之?”
“陛下之言不差!”刘封点头道,“昔日桓灵时期,外戚宦官弄权,横征暴敛,朝堂大乱,才让董卓等贼有可乘之机,致使天下大乱,诸侯并起,逐鹿中原,曹氏独树一帜,篡位立国,实力强悍,几使汉室覆灭。”
刘谌微微蹙眉,显然明白他这句话并非完全对,否则强者为尊的曹氏早已统一天下了,知道刘封必有所指,又低头沉思起来。
片刻之后忽然眼睛一亮,言道:“鹿又为仙人之物,性敏而惧人,非德高性和者不能亲近。如此说来,欲得其鹿,需高德仁慈之人方可,江山之主非宽仁明德者不能胜任,这便是皇叔与丞相所说的得民心者得天下!”
“陛下有此见识,实乃汉室之幸也!”刘封深深点头,语重心长言道:“执掌江山,还需强大与宽仁兼得方可,否则至强者将鹿猎杀,也不过是死物,必定千疮百孔,而懦仁则必为权臣、外族所欺,鹿虽在手,也迟早必被夺走,刚柔并济方为治国之策。”
刘谌明白刘封这是指点于他,认真点头道:“孔子说过: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光武中兴,乃是励精图治,轻徭薄赋,才让天下安乐,朕最仰慕光武先祖,当以先辈鉴,不敢有半分懈怠。”
刘封言道:“臣有一言,陛下且听:人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陛下若能保此三鉴以防己过,去邪勿疑,任贤勿猜,则天下可治疗矣。”
刘谌认真听着,又想了一阵,抬头言道:“皇叔当为朕之一鉴也!”
刘封一怔,旋即大笑起来,刘谌也跟着笑起来,叔侄二人的隔阂似乎在这一笑之间削弱了许多。
自洛阳来到朝歌,刘谌这一路上也思虑重重,自从他决议出巡,下旨不许任何人向刘封报信之后,心中就有些不安,他何尝不知道这一次自作主张试探的危险性?
虽然临行之时他和费祎等人商议了无数种结果和对策,却没想到刘封会请他到阵前相见,这一下子打乱了刘谌和随行文武公卿的部署,一时间在洛阳乱作一团。
最后刘谌决意只身前往朝歌,不顾众人反对将随行之人全都留在了洛阳,只带着随身护卫和近侍魏嵩离开了洛阳。
他知道刘封比能看穿他的心意,而这一次请他到前阵,必然也是刘封的一次试探,一来考验他的胆魄,二来也能消除二人之间的隔阂,如果自己借口不去军中,便说明对刘封起了疑心,叔侄之间的误会会更深。
刘谌深知自己的皇位是刘封所让,如果当初刘封在长安登基,拥护者也有十之七八,但他拥立自己,就正如他先前所说的,并不在意这至尊之位,只想清扫宇内,四海升平。
但刘谌却不止甘愿于后方治理朝堂,更不想处处受到掣肘,这一次试探,是告知刘封他已有了明断自决之力,想看看刘封是否真有放权之意。
牧野长亭一番交谈,让刘谌悬着的心放下许多,至少在眼下看来,刘封还是对他循循善诱,没有因为此次自作主张而有所不满。
旷野之上,人马飞驰而行,秋风佛面,四野景色怡人,刘谌在马背上心如潮涌,忽然有些愧疚起来,这一次自己率性而为,虽说无关大碍,但恐怕也伤了皇叔的心,不知该如何补偿于他。
这也正是费祎等辅国之臣的忧虑,刘封已经位极人臣,名满天下,没有什么升赏再能打动他,而他还在不断立功,没有了诸葛亮和关羽的压制,难免就有功高盖主的疑虑和猜测。
但是他们局限于这个时代的认知,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刘封作为后来人的强国之心,在地域和信息闭塞的时代,自然无法体会更高一层的民族荣誉感。
刘封的目标并不只在这九州山河之间,他深知文明的延续和文化的传播才是真正千秋万代的传承,只是一个九五之尊不但不能满足他的野心,反而成了一种束缚。
人马傍晚时分到了朝歌,三军将刘谌迎进城中,刘封先带着刘谌在军营检视一遍,那些士兵没想到皇帝会亲临前线,个个兴奋不已,军心大振。
天子驾临朝歌,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刘封传令三军修整,摆宴犒赏,顺便将那些立功的士兵按照功劳升赏下去,一时间群情激动,连投降的魏兵也觉得荣耀无比,归属之感倍增。
回到府衙之后,刘封命徐陵和沐风将军中主要之事先向刘谌介绍,刘谌虽然不是第一次检阅过兵马,但到两军阵前还是第一次,听到行军布阵、前两运转等等,听得津津有味。
刘封在一旁为几人煮茶品茗,气氛倒也十分融洽,来到朝歌已经近半月时间,刘封没有下令趁胜追击,并不是故意延误战机,等待刘谌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还是为了整顿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