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已至,蝉鸣不休。 暑气卷着热盛洒在枝叶上,让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垂首藏掩,来不及蒸发的露珠顺着花瓣向下滴落,一下砸在来人的额发上,激起一声娇俏惊呼。 “呀!”丁子香的香味蕴进鬓发中,阮圆受惊般睁大圆眸,寻着香味小心拾起剪子,踮起脚捏着最饱满的一枝丁子香剪下,轻轻放在了腕间别着的竹篮子里。 昨夜下了小半夜的雨,正好为她守了月余的花去去暑气,闻着确实清丽不少。 阮圆抿唇笑了笑,又忙活了小半时辰,见天边晞光渐绽,才放下剪子,带着一篮丁子香向倚芳园门口的小径走去。 侍郎虽只官拜从三品,但时下商贾兴盛,又不禁奢靡,侍郎府如今的建造布局多是些上好的金器朱漆。但到底也比不过宣平侯府销金铺翠的行头。时人皆知宣平侯府里建有一处愚苑,里头洋洋洒洒成片的亭台楼阁,连廊穿巷,石间松林,更有一帘飞瀑簌簌垂下。 而侍郎府里这处栽花缀叶的庭院,却显得幽静小意得多,因靠着府里嫡小姐居住的从芳院,才得了个倚芳园的名。 阮圆轻点脚尖,数着小径上鹅卵石的数目等了片刻,果然见一穿着天青窄袖春衫的女子走来,身姿端正,一看便是府里规矩极好,有头有脸的大丫鬟。阮圆捏紧篮子,连忙笑着迎上去:“含青姐姐!” 那名叫含青的丫鬟一下顿住,闻声脸上浮了三分笑,等走近了见着是阮圆,那笑才落到眼里。她快步走向阮圆,嗔怒似的拂了拂她肩上的朝露,开口道:“阮姑娘何苦与我抢活干。” 阮圆偷偷瞧含青的脸色,见她面上并无一开始的疏离,真心关切做不得假,那胸腔间怦怦跳的一颗心才咽回了肚子里。 没枉费她这一月余来起早来采这丁子香。 含青见眼前的小姑娘眉眼弯弯,水红的唇旁缀着两点梨涡,心里更是一软,接过阮圆手里的篮子。 “今日我特地起早了半个时辰,没想到还是拦不住你。” 阮圆与含青并肩走在小径上,闻言摆了摆手。 “我与娘亲在江南无依无靠,若不是侍郎府愿意让我们寄居,怕早已遇了歹人。娘亲身子不好,吃药用膳哪里用的不是府里的银子,我身无所长,便只能为小姐采些丁子香还还恩情。” 含青见阮圆话语干脆,面上也并无自怜自爱之意。她垂眸看去,见阮圆着的春衫还是往年时兴的花色,不论料子还是裁剪皆比不过自己一个侍郎府嫡小姐的丫鬟,心头一时更是泛起了些怜意。 “你这小娘子,与自己表亲家还需要算什么恩情?小姐可不爱听这些话。”自小服侍官家小姐的丫鬟与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姐一般,含青无论是规矩礼数还是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更遑论与阮圆这个破落秀才家的小姐相比。 阮圆点着头,带着些歉意般抿唇附和道:“是我生分了,含青姐姐说得对。” 含青见她一副呆呆愣愣的鹌鹑样,内心不禁叹了口气。 侍郎府虽不是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官拜从三品,又与宣平侯定了亲,已是尚京极为富裕的人家。月余前,那侍郎夫人的庶妹携着女儿从那千里之外的江南前来打秋风,两人皆是一派清苦消瘦,让那心慈的侍郎夫人姜氏一下骇住。 一是因这庶妹的孱弱模样,二是因......她实在是已有数十年未曾见过她这庶妹了。 大小姜氏本是尚京左大夫家的女儿,大姜氏结了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夫妻二人相互扶持,也在这盘根错节的尚京站稳了脚步。小姜氏却是一念之差失了身子,囫囵下嫁了个秀才,不过及笈就下了江南,再未曾归家。 而姜家也早已当没了这个无用的庶女。 只大姜氏自小便是以主母之资培养的,除了在内执掌中馈,她更要顾着姜家与侍郎府在外的脸面,若是放任这对母女流离街头,不知又会起多少风言风语,于是她便做主将小姜氏和阮圆留了下来,横竖不过多养两个闲人的事。 那小姜氏瞧着在江南过的是极不好,一副积劳成疾的苦相。但她身边那小姑娘却有不少看头,初时见着不过是个清减模样,养着养着也长成了个水灵灵的白团子,圆脸圆眼,十分讨喜。更别提那眉眼间藏着的艳丽,一旦长成,不可方物。 只可惜有这样的家世,便是再好的容貌也不过是为奴为妾的点缀。 哪里有为人正妻的端庄模样? 思及至此,含青没好气地一指点上阮圆的额头。 “你呀,白瞎了一副清丽灵巧的好相貌,这般好脾气以后可得被夫君使劲欺负。” “含青姐姐不许乱说,我、我只想和娘亲一起。”话没说完,阮圆已鼓起腮帮子将一张羞红的圆脸埋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