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淑贵妃娘娘薨了。” 皇极殿内,桌案上高高地摞着山堆一般的奏折。奏折中间,突兀地摆着一面西洋进贡来的琉璃镜。明黄龙袍的皇帝叶霁歪坐在案前,怔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里,帝王两边的鬓发早已斑白。 良久,叶霁才轻叹了一声:“淑贵妃,也走了啊。” 总管太监垂手侍立在一旁,战战兢兢,脑袋愈发低垂。他伺候陛下已经二十余年,是陛下身边最得意的贴心人,便是如此,他也丝毫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唯恐触怒圣颜。 实在是,君威难测。 淑贵妃娘娘肖似真元皇后,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所出六皇子去年还被陛下立为太子。这样一朵温柔美丽的解语花,却在今晨,被陛下秘密派他钦赐了鸩酒。 “皇后的身体还好吗?”叶霁端详着自己鬓间的白发,声音恍惚:“朕,好久没见她啦。” “回陛下,皇后娘娘身体康健,就是雨天肩膀总会疼痛。” “是吗?”叶霁眉头微微皱起,语带怜惜:“朕记得她那是在青州落下的毛病。年轻时候,她就老嚷着肩膀疼,到老了也还是没能治好,难为她了。” 总管太监琢磨着叶霁追忆的语气,又想到淑贵妃刚被处置,许是陛下要重新看中皇后了,便小心搭话:“冷宫多潮湿,皇后娘娘住在里面这么多年,肩膀酸痛也是在所难免。可要奴才派人给皇后娘娘多送些炭火?” 叶霁点头:“皇后畏寒,让人好生照顾她。朕记得库里有件白狐裘,拿给皇后吧。” “奴才这就派人去办。”总管太监应声,心想皇后毕竟还是皇后,中宫又将重新起复。 “不急。”叶霁叫住了他,递过去一道圣旨:“你再派个传旨的人一起过去。” “奴才亲自前去传旨。”总管太监忙说,想要卖皇后一个人情。 “你是朕的贴身大太监,废后这种晦气的圣旨就不让你传了。”叶霁看出对方的小心思,笑着直接点破。对于身边的得力人,他向来是细心维护的。 “啊?废后?”总管太监神情呆滞,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啊,废后,快去办吧。”叶霁笑着催促。 总管太监木楞地退下了。 空无旁人的皇极殿里,叶霁歪靠在龙椅上,望着案上香炉飘飘袅袅升起的白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皇朝初立,百废待兴。北方的戎狄仍在虎视眈眈,西面的蛮夷还在伺机而动。他一手缔造的大北朝,依然强敌环伺、风雨飘摇。如果可以,叶霁真得还想再活五百年。可惜,身体不允许。 近来,叶霁越来越感到身疲力竭,多少次早朝的时候都差点要晕倒,全靠心中的一股气给撑着。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为此,叶霁亲手解决了宠爱的淑贵妃,又将冷宫里的皇后贬作庶人。 新朝最怕外戚干政、牝鸡司晨。待他百年之后,淑贵妃母凭子贵,为圣母皇太后,皇后身为嫡母,为母后皇太后。这两妇人俱都心机深沉、善于算计,都能把他选定的继承人带往沟里去,都对他的大北朝有着莫大的威胁。叶霁要趁着自己还在,趁早为继任的新帝解决了两人的威胁,将祸端掐之于萌芽。 “如果你还在,朕定然不会这般的累。”叶霁抬头,望着正对面墙上挂着的画像露出苦笑。 画像里,是一个绝美的少女。 巧笑嫣然、柔美清丽。 叶霁回忆自己的一生,不可谓不骄傲。 他出身草莽、泥腿起家,于微末之中揭竿而起,平定四海,横扫六合,建不世之功。 这辈子江山在手、美人卧怀,大丈夫该有的伟业他都有了。生平圆满、酣畅淋漓。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有一个痛彻心扉的遗憾,那就是早早失去了施漪。 施漪,他魏太宗叶霁的一生挚爱。 “漪漪,你还是这么的年轻,朕却已经老了。”叶霁仰头望着画像上芙蓉绝色的少女,目光悠远:“除却你,这世上无人对朕至纯至真。而这一辈子,朕也只爱你一个人。” 叶霁年少时,只以为日子还远,他与施漪有的是未来。 谁知道,他与施漪的时间是那么短暂,少年时期的点滴相处,竟叫他生生回忆了几十年。如心间的一点朱砂痣,如床头的一抹白月光,挥之不去,思之如狂。 施漪以后,他遇到任何人都不再有悸动。 施漪以后,他再不曾体会过真情美好。 施漪以后,他青睐的所有人,都有施漪的影子。 然而那些人纵使神似,却终究不是。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