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事人,秦王来得有理有据,皇帝宣他进来,余光却瞥见赵泽瑜偷偷把袖子放了下来,手也胡乱地一抹脸,俨然一副毁尸灭迹的姿态。
只可惜那通红的眼睛和鼻子宛如被砂纸好生□□了一遍,哪里遮掩得住?
更别提这小子毛手毛脚的,不管不顾地一顿抹,倒忘了小臂上的伤,疼得一个颤栗,眼泪又忍不住出来了——皇帝觉得应该是疼出来的。
前两世赵泽瑜从来没在他面前露过这种姿态,这小子向来是以一个沉默却少年老成的姿态在他旁边,安静却又不会让人无视。
若不是相似的眉眼,他真的很难把这个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小子和赵泽瑜联系起来。
这倒是让他颇为新奇,可是为何泽瑾来了,他便遮遮掩掩的?
这个问题皇帝没想明白,赵泽瑾却已然进来了。
想来是由于方才的事情,一向温润君子仪态的赵泽瑾竟然脚下生风,整个人宛若一把点燃的火焰,对着平宁侯丝毫不掩怒意。
赵泽瑾行了礼后并未像往日那般起来,而是跪在赵泽瑜旁边紧咬着牙道:“儿臣已经着秦王府府兵先行围住了镜湖月坊,儿臣自知僭越,请父皇责罚。”
皇帝并未动怒,秦王府府兵完全按照规制,事发突然,在宫墙之外,又并无他的旨意,不可调动禁卫军或金吾卫,只用自己的府兵围一个小小的乐坊也不算什么。
到底是一直都孝顺他的儿子,想到前世在他病榻前哭得不能自已的那个俊美青年,皇帝难得心中柔软,面色慈和:“无妨,事发突然,朕准你便宜行事,你来这里应当并不是只为请罪来的,起来说话。”
赵泽瑾看了一眼眼睛通红的弟弟,见他似乎没什么别的事才松了口气起了身。
“儿臣已然带回了一些口供,平宁侯府嫡孙,鸿胪寺丞卢明赫,素日欺男霸女、胡作非为、横行无忌,身为鸿胪寺丞多次借官位之便,强占逼迫多名入我大启户籍的西域女子,致使至少三名女子死亡、五名女子重伤。”
大启统称河套西北地区为西域,只因为那里零零散散分布着许多疆域狭小自立为王的国家,一连串又是佶屈聱牙的名字,只记国名都记不住。
按说大启国力强盛、北原精于骑射蛮力,这种散沙一样的小国竟还能在他们二者之间存活下来也是匪夷所思。
大抵是那里沙漠无垠,若非熟悉地形的人,绝对无法找到沙漠中的绿洲。
太宗皇帝时,并无现在的南祁,是真正的疆域辽阔,盛况空前,万国朝拜。大启开放与他国通商,国内精致的丝绸瓷器刺绣等等都无比吸引着西洋人。
皇帝们自不会和真金白银过不去,但运输需借道西域众多小国,西域小国也有意寻求庇护,如此便形成了互惠的友邻关系。
当然,皇帝们并不是不曾对友邻动过心思,开疆拓土是所有稍微有点血性的帝王都昼思夜想的事。
但显然西域的环境恶劣,打下之后在中原生活的百姓又不可能迁过去,倒要劳心劳力地派不怕死的官员过去,还不一定有成效,那里又不富饶,得不偿失。
便是那位好大喜功,喜着喜着就喜出一个南祁、后代子孙没准在太庙时心里都骂过的“俊杰”皇帝,也没干出过讨伐西域这种事。
西域在大启内乱时也不曾首鼠两端,自从启惠帝平定内乱后,便同西域往来渐多。
自从第一个来大启京城见识过的西域人出现,就注定了会有更多渴望繁华的西域人来到大启。
故而历经几朝几次调整律法,西域人若是有一定的钱财或是有得到鸿胪寺或户部认证的能力,那便可以入大启的户籍。
前朝甚至还有西域人参加了科考入朝为官。
皇帝可以不在意几个无名女子的性命,但他绝对不能不在意绵延了多少代的友邻邦交。
他随手抄起手边的镇纸砸向了平宁侯,老东西躲得快,那镇纸愣是擦着他的脸侧飞了过去,墨玉做的镇纸登时摔得粉碎:“你教出来的好孙子。”
平宁侯背脊发凉,却是不显,连声喊着冤枉。
赵泽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侯爷也先别急着替鸿胪寺丞喊冤,您也不是日日看着他,怎么知道他做没做呢?证人均被安置在镜湖月坊,父皇想要提审随时可以,本王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栽赃陷害。儿臣还有另一事要禀报。”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一掌长的木筒,正是卢明赫用来暗算景曦的那一个:“父皇请看此物。”
张忠下来将赵泽瑾双手托着的木筒送到皇帝眼前,赵泽瑾说着“父皇请小心此物,它是一种暗器”,而皇帝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
他看向洛振远呈上的从北原缴获的那一批武器,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木筒,赫然与他手上这个一模一样。
这些武器普遍小型,不适合北原人高马大的莽汉使用,但是却是刺客的夺命杀招。
洛振远当日密报怀疑北原在秘密组建一支精刺,而这次突袭大启将领死在刺杀中的有两位,恐怕就是北原的尝试。
北原人的灵活性差一直是大启针对的弱点之一,若是北原真的组建起这样的一批人,那么势必对大启边防造成严重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