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苦撑,河东外有异族虎视眈眈,内有大夏步步紧逼,实在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方枕流已除,山负雪久病,沈弈楚道:“嫂夫人,此时此刻怕是到了不得不投降的地步了……我之疆土,夏尚且同气连枝,异族窥伺,决不可让之一毫。”
往日争荣夸耀之心,已经熄了大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山负雪垂泪道:“吾妹弈楚,昔日之事,全是我小肚鸡肠,故意与你为难……”
她撑不住,狠狠咳嗽了几声。
沈弈楚忍不住担忧:“夫人还是好好歇息把 。”
山负雪自知气数将尽,怎么肯将秘密烂进肚子里。
她摆摆手道:“夫君将死之日,所说并非如此!河东气数将尽,是我误你。”
她一字一句陈述嵇霄当日所言:“外问弈楚,内问卫琅。我今既死,河东恐怕是气数尽了。阿琸若是不成器,夏女帝文武兼修,又有正统之名,尽管投夏,切勿穷兵黩武,劳民伤财。”
说完之后,她又哭又笑,眼泪不止:“是我咎由自取!弈楚,你好歹护着嵇霄的唯一血脉!”
气绝而亡。
死者长已矣,徒留沈弈楚这个生人还在怔怔发愣。
十年劳苦,不过是一个谎言罢了。
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卫琅投降后亡,樊问满门皆死尽,只留一个白发老翁。
方枕流结党营私,不知道残害了多少有志之士。
嵇霄留给她的河东,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河东。
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的江东。
有陌生的液体要从眼眶里涌出来,可她只能憋回去。
她不能哭,山负雪的葬礼还需要她操办,幼主的生活起居还要她盯着,投降的事宜还需要她准备。
她怎么能软弱,怎么有资格软弱。
河东压在她的肩上。
*
沈弈楚携幼主投降的时候,倒是遇到了好几个故人。
只是可惜,河西再无故人。
幼主身量既长,她牵着向那女帝跪拜,自此天下才是真的大一统。
沈弈楚强忍悲痛道:“败兵之将,本本应该多提要求。只是实在不忍,我妹樊问,盖世之猛将也。惜被小人所害,非死战场之上。我闻陛下怜其早王,在京中为其设墓。今河东既降,恳请陛下容许,迎我妹尸骨魂归故里。”
女帝自无不可。
有大臣说:“樊氏族人自可扶棺回乡,沈氏女和幼主却不可。”
如今河东,不知道嵇氏大有人在,沈弈楚大名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然是不能放虎归山。
沈弈楚道:“自然。”
次日,河东众人皆披麻衣,幼主亦不能免,上下全白。
樊问之祖父,今年六十有五,步履蹒跚,不见年少勇猛之态。
起棺之时,别说是河东的人,就连京中百姓,无不掩面而泣。
樊老泪眼向前:“阿问,我的阿问,祖父来接你回家了……”
沈弈楚也哭道:“姊枉承上命,不能为妹报仇雪恨,迟至今日,方迎妹回乡,实在羞愧。”
呜咽之声,响彻天际。
众人皆低头拭泪的时候,樊老却一个不妨倒了下去。
急招大夫郎中,都说是太过悲痛而亡。
回乡的不是一人,而是两人了。
不是一副棺材,而是两副棺材了。
至此,樊家再无一人。
*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沈弈楚浑浑噩噩走到沈氏家祠,这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了,当然,也不会是。
沈氏家祠早在战乱中被毁,现在这个只不过是她那好兄长仿建的。
牌位整整齐齐,摆放在那里,她好像看到父母的,还有几位同辈。
死去的人尸骨都找不到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牌位。
活着的人却生不如死。
十年劳苦,不过一句谎言。
她在河东积威已久,夏是容不得她的。
幼主年少无知,寡智少慧,倒是能留的一条命。
樊问已经回家了,她也想回家。
而百年之后,仇人的子孙后代甚至还要入他们家的祠堂。
都说妇孺无辜,可沈家那么多条人命,难道就是死有余辜吗?
国仇家恨,不死不休。
可现如今,她是没有资格再和沈速去斗的。
降臣就算了,十年操劳,没了那个心气吊着,她能感受得到自己的生气在快速流失,她有预感,自己马上就要去见嵇霄,去见樊问,去见卫琅了。
她这一生,杀业太重,死于她毒计者,数以万计,不知道能不能还有再世为人的机会。
若有来生,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