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章阁位于皇城的西北角,平日里来访此地的人就少,赶上大行皇帝新丧,这里更显冷清。 庭院中,除了一群眉清目秀的小内侍们,挥舞着扫把,扫除积雪,再无别人。 天章阁主体的廊道下,张景宗作为监工,坐在一把靠背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袖中,握着温热的手炉。 不仅如此,他的脚下也放着一个铜制的足炉。 足炉里烧的是木炭,即便隔着靴子,依旧能感受到暖意。 “动作麻利点。” 看着磨磨蹭蹭的小内侍们,张景宗催促了一句。 这帮小崽子,就是太没上进心了。 万一有贵人来了,看到积雪未除,最先吃挂落的可是他! 说曹操,曹操到。 “张都知,忙着呢?” 说话间,雷允恭已然来到了跟前,只见他率先朝着张景宗行了一个揖礼。 看到这一幕,张景宗眉头一挑,他虽然和雷允恭不熟,但雷允恭跋扈的名声他可没少听。 然而,刚刚雷允恭的动作,却是后辈向前辈行礼的礼节。 “雷押班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晚了几秒,张景宗不紧不慢地起身,回了一礼。 “官家命我来取景德、祥符会计录。” 雷允恭执礼道:“劳烦张都知。” “跟我来吧。” 张景宗神情淡漠的点了点头,抬脚向着屋内走去。 这两份会计录,一共有大几十卷,单单一个人来取,总归不太方便。 不过,张景宗没问雷允恭为什么一個人来。 懒得问。 因为他和雷允恭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对方是太后跟前的大红人,而他呢,太后没把他打发到西京(洛阳)养老就算好的了。 天章阁是去年新修的藏书楼。 至今,阁内的漆味还未散尽。 闻到混杂着木香的漆味,雷允恭眉头微皱,倒是张景宗面不改色,已然习惯了这里的味道。 “张都知,我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劳烦都知。” “嗯?” 听到这话,张景宗脚步稍稍一顿,很快便动作如常,继续往前走着。 “老夫闲居天章阁,可帮不上什么忙。” 雷允恭无视了张景宗的推脱之言,上前一步,压低嗓门道。 “这个忙,张都知肯定帮得上,我来之前,官家嘱咐我,御前人手不足,让张都知推荐一个小黄门去御前侍奉。” “要机灵一点的。” 闻言,张景宗心底闪过几分意外之色。 恐怕这才是雷允恭造访天章阁的目的,只是,雷允恭不是太后的人吗? 怎会以官家的名义办事? 这厮两头下注? 念及至此,张景宗暗暗摇头。 墙头草,固然能左右逢源,但也容易两头都讨不得好。 虽说张景宗瞧不上雷允恭这个两面派,但这并不妨碍他应下此事。 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族计,官家犹如新生之乳虎,现在看似弱小,但未来,终有一天会虎啸山林。 (宋朝宦官不禁娶妻纳妾,而且养子既可以是宦官,也可以是普通人) 权当结一份善缘吧。 眼看张景宗迟迟不语,雷允恭也不着急,这事表面上只是推荐一个小黄门,内里却代表着站队。 如今,太后大权独揽,加上张景宗本身就不受太后待见,对方犹豫,很正常。 半晌,张景宗轻语道。 “雷押班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门下的一个小黄门。” “这样,待会我叫他进来,雷押班先看看?” “有劳张都知。” 此刻,雷允恭还在那边沾沾自喜,根本没有注意到张景宗眼中闪过的异色。 ‘嘿嘿!’ ‘官家第一次交待我办的事,终于给办成了。’ 少顷,两人来到天章阁的东北角。 《景德会计录》是宋朝第一份成系统的国家级账簿,景德四年(1007),三司使丁谓以唐代《元和国计簿》为范本,编撰了大宋版的会计录。 第一次,总归是特殊的,具有特别的意义。 因此,景德会计录有别于其他藏书,是单独存放的。 张景宗指了指前方单独的书架,以及右手边的另外一排书架。 “这里和这里,就是雷押班要的东西了。” 看到书架上堆积如小山的藏书,雷允恭面露难色。 失策了! 这么多书,即便是两个人,也拿不下。 勉强拿,走起路来,未免不够优雅,如果被他的对头看到,岂不是引人发笑? 望着雷允恭的表情,一抹笑意从张景宗的嘴角一闪而过。 “雷押班勿念,待会我派几个小黄门将东西送过去。” “谢过张都知。” 雷允恭微微一礼。。 张景宗微微颔首,转身道:“走吧,老夫带你去见见那个聪明伶俐的小黄门。”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门口,张景宗对着人群里喊了一声。 “茂则。” 紧接着,一名脸蛋冻得通红的小黄门,步履急促的来到近前。 看到这位面容稚嫩的小宦官,雷允恭脸色一黑。 这小黄门,看起来至多也就八九岁,他,能用吗? 小宦官毕恭毕敬的对着两人行了一礼。 “张茂则见过都知,见过雷押班。” 听到这个名字,雷允恭面带讶色的看了张景宗一眼。 姓张? 又名茂则? 难不成是张都知的养子? 昔年,悼献太子(真宗次子)乳母朱氏,曾于宫中诞下一子,这等犯禁之事,本该要治罪的。 然而,先帝不仅没有责备朱氏,反而命张景宗收养了朱氏之子,并赐名‘张茂实’。 后来,张茂实一直在宫内长大,还成了悼献太子的玩伴,直到悼献太子夭折,他才被送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