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曾经说过,周秀才的私塾,是整个清水镇上,甚至清溪县内,名声最大、也最好的私塾。
有那富足的人家,打从孩子会说话,便开始教孩子读书习字,只为早早地将孩子送来周秀才的私塾,将来也好考个功名。
而方才路过的几个青衫学子,皆是簪金戴玉,面上隐有傲气,显然是家中富裕的。
“瞧那模样,怕是书都没见过吧。”
“李兄天资绝伦,加之自幼便有名师教导,这才能以稚龄入周夫子门下,苦学六载便得功名。大家出身的做做梦也就罢了,现在这些小穷酸也敢效仿。”
那几人的声音不大,现下还浑身紧绷的穆老二显然是未注意到的。
可穆空青却耳尖地捕捉到了一个称呼——“李兄”。
李是大姓。
可莫说清水镇,便是整个清溪县中,姓李,又是富户的,也唯有那一家。
清溪酒楼的东家,也是穆梅花曾经的主家。
能以清溪为名,足以见李家在这片小地方的权势。
本朝律法,商户不可科考,却不禁止商户的近亲族人科考。
有些有门路的大商,便想出了一家两户的法子。
即是户主尚在时,便主持家中子弟分家,另立一户,再略走动一番,便可将那一户转为良籍。
名义上是两户人家,实际上却住一个府里,区别只是转为良籍的那户再无可能继承家产,却可以科考。
以李家在清溪县的权势,要走通县太爷的关系,来个一家两户,是再容易不过的了。
穆空青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略一偏头,余光向人群中瞥去。
那一行五人,领头的学子宽腮厚唇,一双细长的眼睛做出斜睨的姿势,看着便像是一条缝。
旁边还有一眉目周正的少年,脸上却带着极谄媚的笑,瞥了一眼穆空青所在的方向后,又凑在领头学子的耳边说了什么,惹得那一群学子纷纷拱手道:“吴兄说得是,到底还是李兄风头太盛的缘故。”
“空青,你想什么呢?”穆云平注意到他脚步有些缓了,随即唤了他一声,伸手拉着穆空青向前走。
穆空青不动声色地笑笑,快步跟上了几人。
行至正堂前,有小厮候在门口,见他们的模样,便知亦是来拜师的。
一小厮面上带笑,几步上前为众人引路,同时同几人解释道:“我家老爷名声在外,每到私塾纳新之时,拜师者便络绎不绝。为保私塾莫要鱼龙混杂,几位小公子一会还当经历一番考校。劳两位老爷在偏厅暂候。”
穆老二和穆大强本就有些手足无措,现下被这一声老爷叫得,登时连连摆手道:“小哥客气。”
随后,穆空青和穆云平、穆云安三人,就被引进了另一处偏厅。
而那偏厅内,已有六个孩子在等着了。
穆空青打眼一望,约莫都不到十岁的模样,最小的那个怕是与自己年纪差不多。
见穆空青他们过来,那年纪最小的孩子直接动作夸张地向旁边避了避,口中还嘟囔道:“自我兄长考□□名后,什么人都妄图来周夫子这碰运气了,当真脏了地界儿。”
那孩子锦衣玉饰,满脸的不耐与鄙夷,看着穆空青的表情,简直与那“李公子”如出一辙。
“若登高必自卑,若涉远必自迩。也不知公子学到这儿了没有?”穆空青本就因那位“李公子”的出现有些烦躁,这会儿一再被人贬低,更是添了许多不耐,当下便出言嘲讽道。
他的嗓音不大不小,恰好够厅内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噗——
穆空青看去,是一个同穆云平差不多大的孩子,面上的笑意都还未收起。
他见厅内众人都看着自己,不由双颊有些微红,赧赧地低咳了一声,拱手道:“在下秦文启,见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学问却颇好,不知能否有幸结交一番?”
穆空青仿佛旁若无人,故意带上笑意回了一礼,答道:“在下穆空青。能同秦兄相识,是在下的荣幸。”
这两人像模像样地拱手一揖,虽都年纪不大,却也并无惺惺作态之色。
只是最初开口的那孩子,却是涨红了脸,怒喝道:“你们两个穷酸,竟敢拿本少爷开涮?你们可知本少爷是谁吗?”
“你是谁我不知,但你若再这番作态,老夫免不得要将你请回去了。”一道略带沙哑的嗓音传来,厅内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穆空青循声望去,一个清瘦长须的中年人从厅外走近。
那中年人身量挺拔,眉宇间有着几道沟壑,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
只面上一道疤痕,自唇角划至耳后,看着便平白给人增添了些煞气。
想来,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周秀才了。
穆空青再瞄了一眼方才口出狂言的孩子,只见他这会儿已然面色煞白,嘴唇蠕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不过周秀才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周秀才几步迈到案桌后站定,厅内众人也不由站直了身子,自觉地并做一排,齐齐弯腰问好。
周秀才摆摆手,开口道:“这诸多虚礼,待日后你等当真入了老夫门下,再拜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