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风力发电机群立，天际浓云似被桨叶搅动，滚滚朝西，送来金边余晖，尽洒原野。
徐烟唤停牧马，翩然跃至地面，踏起的土壤稍纵即逝，仅留些许光尘游移脚边，她回身望向马队，抬手挥了挥。
“下来歇会儿吧，看你们腰都给晃疼了。”
徐烟音量不大，但骑马的三个女生都听见了，依次小心翼翼跳下马身，也如先前那般扬起尘壤，使这辽阔原野看上去更为荒芜。
“何止腰疼呀，浑身都疼。”平日跟徐烟最亲密的小依伸着懒腰走来，“烟姐，咱们晚饭吃什么哇？”
徐烟逆着光，身旁旋转着的涡轮桨叶不断在她身上留下阴影，她一席涌浪般的长卷发又不断在这阴影中与风吹拂，她数次把吹至脸颊的游丝拨回脑后，露出的面容和黄昏一样轻柔。
她收回仰视风力发电机的视线，弯起眉眼打量小依：“还没回营地呢就惦记起吃什么啦？”
说完不等回答，卸下腰上的水壶递给对方：“今早出发时牧民送了点牛肉，晚上我们吃……烤串？”
听到烤串，又一个身穿浅灰工装服的女生凑过来，相当自然地挽住徐烟：“那我们抓紧时间去把扬尘监测站修好，然后回营地生火，我来腌肉！”
徐烟所带领的这群女生都是今年刚转正的气象运维员，此行随她一起收集荒野特殊尘暴的数据，如果不出意外，带完这个项目她就能升职了。
此刻她们所在的风力发电场是第一个途经点，出发区域地势颠簸，房车完全开不进来，幸好牧民借了几匹马给她们，不然没办法一天之内走完全部草原气象站。
一行人原地歇了十分钟，再度上马跟紧徐烟。
时值孟夏，夜晚来得极其缓慢，接近8点半时天还未黑，一轮弯月悬挂东方，伴有零散碎星，星光正一点点吞噬最后的夕阳。
小依单手举着相机朝月亮按下快门：“月亮旁边最亮的那颗就是金星了，也叫启明星。”
新入行的同事显然对星星的话题很感兴趣，伸手比划着银河星座，聊及夜晚无云情景对天气的影响，猜测今晚是个晴夜。
徐烟听闻遥望远方，一手微微抬起。
夜风包裹着指尖，再从指缝溜走，气温，气压，风向，风速。
有时她觉得自己不是个懂浪漫的人，比如此刻，本该令人缱绻欲眠的夜风，在她看来只是大自然给出的冰冷信号。
“不一定，湿度不利好放晴，下半夜有可能要下雨。”
于是一行人加快速度赶往扬尘监测站，更新完传感器系统又沿着遍野荒草寻回道路，顺利抵达房车营地。
这条路位于戈壁滩一侧，路面堆积厚重的灰尘，再往前就是沙漠地带了。
拴好马驹，同事们各司其职，负责数据整理的待在车上备份，其他两个随着徐烟拉天幕搬炉灶，很快就搭出一座小型篝火。
火光晦暗但温暖，灰烟盘旋而上，烤肉发出滋滋的声音，大片暗光笼罩四人，其中一个叫瑶瑶的每隔十来秒就掏出手机左看右滑。
“都跟你说了没信号。”身旁的小依埋怨说，“而且这都分了仨月了，能不能别惦记你前夫哥了。”
瑶瑶顺势塌拉到小依肩膀，“但他是我初恋。”
小依：“初恋咋了？你见过几个跟初恋走到最后的，不都互相当作打怪升级的经验。我跟我初恋那会儿不也寻死觅活的，现在看到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瑶瑶仰起头：“你跟你初恋还联系着呐？”
“一个老家的，过年回去总会碰到啊。”小依手上的烤串看样子好了，她递给徐烟：“烟姐，你呢？”
在这种闲聊的时刻徐烟一般不发言，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才会说一两句，她接过烤牛肉，但不知道该怎么聊这个话题。
或许是夜风扰人的缘故，她一细想初恋就觉得有些烦闷。
她和初恋分手就没谈过恋爱了，那么多年过去，关于那个人的一切都消散在她看过的波云诡谲里，沙砾负责打磨，乌云负责掩盖，甚至如今连容貌都不大想得起来了。
唯有一种心情从未变过，如大地般亘古不变，那就是等待。
她整段初恋，只拥有等待。
“我初恋很平淡的，无风无浪，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也顺其自然地分开。”徐烟总结道。
小依露出八卦的目光：“那你们还有联系吗？”
牛肉下肚，滋味全无，徐烟压了一口泉水下去，匆匆望了一眼仅有黑色轮廓的山峦。
有些自然景色不一定要置身其中才能看到，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你能从毫无相关的地方窥其一角，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市蜃楼。
她的初恋就是一个只为了海市蜃楼而活的人。
守望旷野是他的家常便饭，冒风淋雨更是随时随地发生，他能忽略一切现实发生的事，只为狩猎那一瞬间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