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许负收到许执送来的信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孩子回了栎阳。
她从许执送来的信里知道了项羽最后的结局:项羽被汉军追到穷途末路,在乌江边自刎而亡。他的头颅被章邯归降的手下王翳斩下,拿枪的左肢被曾经的古人吕马童斩下。杨喜抢到了右肢,杨武抢到了两条腿,吕胜抢到了项羽的身躯。
在许执的描述中,那些追杀项羽的汉军像疯了一样抢夺项羽的尸体,彼此之间大打出手,期间伤亡的人数只怕不比追杀项羽时伤亡的人数要少。
许执当时也在江边,远远地看到项羽被疯狂的汉军分尸的这一幕。他原本打算将虞雁葬在江边,但担心虞雁的尸体也会遭受这样的屈辱,只能让可信的亲卫将虞雁的尸首带回温县,去信许父许母,请他们帮忙寻一块僻静些的地方让虞雁能安然下葬。
看完许执的信,许负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候的人讲究事死如事生,像始皇帝修秦始皇陵,就是为了死后能够享受和生前一样的待遇。而项羽自刎之后被肢解分尸,对世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折磨。
她突然想起前世听到过的一个笑话。
问:商鞅最害怕什么动物。
答:马。因为商鞅最后的结局是五马分尸。
这虽然是个地狱笑话,但不怎么为什么,许负看到项羽的死,突然就想起了这个笑话。这两个彼此之间相隔百年的人,身上突然有了共同之处。
“哇哇哇……”屏风后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
许负请来照顾孩子的侍女们熟练地换掉孩子身上的尿布,给她喂了羊奶。小孩吃饱,身上又干净了,很快就又重新睡了过去。
说起来,这实在是一个很乖的孩子,不怎么哭闹。
饿了就哭,尿了就哭。
把她喂饱,把她身上收拾干净,她就立刻不哭了。
之前是战争期间,男人们大都被拉去当兵了,剩下的即使在家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怀孕生子。许负接手这个孩子之后就开始为她找乳母,可惜,她一路从垓下找到栎阳,也没找到几个哺乳期妇女。而且这时候的大多数普通平民营养条件差,一天就吃两顿饭,也挤不出多少奶水。
许负没办法,只好让人找了头下完崽的母羊,给小孩充当羊妈妈。
有侍女来报:“娘子,张郎来访。”
许负道:“准备点心,去请师兄到堂屋坐一会儿,我换完衣服就过去。”
侍女:“是。”
许负很快就去堂屋见到了张良:“师兄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良道:“汉王传信过来,他如今已经在定陶收回韩信的兵马。接下来便该称帝了。”
许负道:“大业即成,汉王称帝理所应当。师兄来就是想要和我说这个?”
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张良咳嗽了两声:“我原先追随汉王,是为了报汉王为我复国之恩。项羽入关后不让韩王成就国,还将他带到彭城杀死,韩地也被封给申阳。韩国算是再度灭国了。追随汉王那么多年,如今我已早无复兴韩国之心,只等大事皆定之后便回颍川。师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颍川是韩国旧地,张良这话已经带了一丝归隐之意。
许负沉默片刻,道:“回温县吧,我想阿娘了。况且我还要把孩子好好抚养长大。”
说起孩子,张良忍不住皱眉:“师妹,你一直跟我说她是你路上捡来的孩子,你实话告诉我,她是不是和项羽有关?”
许负摇头:“不是。我回栎阳的路上遇到一家农户,这是他们和别人家交换来的孩子,正打算将这孩子煮了吃。我不忍见此人间惨剧,便将她买下带了回来。”
这倒不全是谎话,给小孩找乳母的时候她确实遇到了类似的事,只是她没来得及救人,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在做什么的时候,那个被他们换来的孩子已经在蒸锅里蒸熟了。
她把这个孩子从楚军营地带回汉军营地的时候已是深夜,她的营帐又一向独来独往,除了身边追随的甲士,应该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孩子是从楚军营地里带出来的。
张良深深地看了一眼许负,告诫道:“师妹,汉王并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
许负吃了一惊:“我还是第一次从师兄嘴里听到这么刻薄的话。”
张良没理会她,只道:“汉王对项羽恨之入骨,就算她只是个女孩,恐怕也不会让她存活于世。师妹,你要小心。”
许负知道刚才那话根本瞒不了张良,只是没想到他居然那么快就猜了出来,只是对于他的话,许负却有些不同意见:“汉王固然极恨项羽,让项羽的手下必须直呼他为项籍才肯用他们。可是,汉王并没有对其他项氏族人赶尽杀绝,还给他们赐姓刘姓,怎么回容不下一个还没满周岁的小女孩呢?”
当然了,赐姓刘并不全是一种赏赐。那许父的手下许伯为例,他就被许父赐了许姓。赐姓,还有让对方臣服,视对方为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