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家府邸宽阔,拔地参天,光看那两扇巍峨耸立的降香黄檀木正门便能晓得里内是何等气派富贵,因而府内可谓四世同堂,翟老先生作为翟府的一家之主,下头有三位亲生的儿女,儿女下头又有一打孙儿女,而今那打孙儿女都陆陆续续诞下了几位咿咿呀呀的曾孙儿女,此外还要算上些关系密切的表亲妯娌、一干女使仆从等,通通窝在这雕梁画栋的大宅里头竟也还算宽敞。
而翟朔老先生口中的“小侄子”,正是他膝下长子的某位堂弟,掐指算来也有四十好几了。
“几日前晚间用膳时小侄孙忽而察觉孙氏未曾出席,便问阿娘在何处,我们这才发现孙氏竟打晌午出门后一直不曾归家,于是匆匆遣了仆从去她常待的几处地方问了一圈,那时大家伙还只当是孙氏没注意时间,谁料几茬几茬的仆从都已各自去她兴许逗留的地方看过,没寻到踪迹后回来禀报,她仍旧就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折腾了一圈儿后已时近深夜,孙氏一介妇道人家一声不吭彻夜不归,她能待到哪儿去啊?我们这才察觉到不对,匆匆请了县令连夜调兵挨家挨户地搜寻,终于三日后在一片荒林中寻到了孙氏的白骨。
县令大人一开始还不敢确认,试想堪堪消失了三日的人怎可能就成了一具白骨?可这具白骨外头套的衣裳又确确实实属于孙氏不错,在下这才想到可能是有妖物在作祟,遂给仙家递了委托。”
翟老先生拄着拐杖,语调不急不缓娓娓道来,领着众人颇是考究地一路沿琉璃瓦长廊避过烈日炎炎的庭院绕远路踱到了灵堂。
灵堂内只有一位面色苍白的及冠少年跪在棺前蒲团上守着灵,他眼眸呆滞泛红,脸颊上还挂着道道干涸的泪痕,瞧见翟老先生等人到来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这位正是在下的小侄孙,诸位有什么想问的便尽管问在下吧,早日将那害人的妖物铲除,侄孙也能好受些。”
翟朔老先生捋着花白的胡须摇首叹息,拍拍少年消瘦的肩膀安慰。
柳惟安喝过茶水后逐渐缓过了神,蹙眉凝眸仿若听得还算认真,踏入灵堂后左右环顾一周忍不住插嘴相问,
“翟老先生,怎么不见您口中那位小侄子?适才听您所言,孙氏失踪是您这位侄孙察觉的,今日在这守灵的也是您这位侄孙,可孙氏是您小侄子的媳妇,他自己媳妇死了他自己不管吗?”
“惟安。”柳衿美目含怒,衣袖底下的手狠狠掐住柳惟安的胳膊拧了一把,“师尊和元长老还未发问,轮不到你插话。”
翟老先生尴尬笑笑,“仙家敏锐。”
“老先生,敢问当日孙夫人的尸骨旁可有其他人的骸骨?”元窈没有理会身后的悉悉索索,眸光扫过翟朔难堪的面色和小侄孙忽而黯然的神情,问道。
沈子陵闻言挑了挑眉,元窈此问算是很委婉了,孙氏一介久居深宅娇生惯养的正室夫人,出门在外怎可能连个贴身婢子都不带?
而依翟朔所言,翟家是在前几日的晚宴时分见孙氏仍未归家,故而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了不对,这便说明此事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孙氏带了贴身婢子,但那婢子与她一道遇害了,因此没能及时回府通报。倘使是这样,孙氏的尸骨旁就应该还躺着一具婢子的骸骨。
第二种,孙氏没带贴身婢子,这种可能就很微妙了,夫妻离心、孤身出门、独赴荒林,所为何事?
翟老先生的面色青了青,瞧着少女那双犀利的杏眸仿佛整个人都已被她在三言两语之间看透,饶是犟嘴欺着瞒着也无甚分别,干脆豁了出去,泄气道:
“仙家猜得不错,那日众人寻到孙氏时,她的尸骨旁还有一具骸骨,瞧着身上衣物正是我翟府家仆的打扮,归来后我立即着人又清点了一遍,果然一位姓曹的粗使下人也于几日前忽然消失,只是那会大家的心思都系在孙氏身上,且那位曹姓粗使并非我翟府的住家仆从,而是将将每日辰时和申时来我府上送一趟甜水的挑水奴,因此竟被漏了去。这也是小公子适才所问,为何在下的小侄子不曾露面的原因。”
因为他头上顶着一丛青青草原。
一直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的小侄孙听到此处噌地立起身,久跪的酸麻叫他打了个踉跄扶住门框才勉强跌跌撞撞逃离众人的视线。
“阿茂是个可怜孩子,那孙氏瞧着端庄持重,识大体、守家规,我那些个儿媳妇、孙儿媳妇里极少挑得出比孙氏更叫人满意的,因此压根无人会把她往偷情私奔那方面想,府上寻人时更是只差敲锣打鼓,巴不得多些人知晓好帮着找找,闹到最后人尽皆知,害得阿茂而今走到哪里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翟老先生眸含浊泪,重重敲了两下拐杖又恨又心疼。
“倘若事情闹成这样,令侄孙仍旧愿意为他母亲守灵,足以说明他品性上佳,绝非畏惧流言之人,翟老先生该欣慰。”沈子陵瞥了眼少年茕茕离去的背影。
岑扉赞同颔首,“子陵说得不错,令侄孙没有只顾着自己的脸面随旁人一道啐骂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