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世子院,书房外两株低矮杏树紧紧挨着,枝桠疯长,探过窗牖渗进点点绿意,两颗并蒂青杏圆润可爱,正搭在窗沿。
梳着髻丫的乐善前脚擦拭博古架,后脚便弯着腰,圆眼盯着青杏暗自咽起口水,绿叶被风吹动簌簌作响,她连忙关窗。
“开着吧。”
宋珉拿着两本书从内室走出,她今日穿着一件碧绿的襦裙,薄薄夏衫遮不住玲珑曲线,腰间同色系带束紧,纤腰不盈一握。
满头黑发盘起,两根珍珠簪子淹没于发丝中,鬓边垂下两缕碎发,挺鼻红唇,一双剪水秋瞳隐隐含笑。
瞧着柔弱却并不娇媚,因着整日泡在房里与书为伴,第一眼看到她只会注意到满身的书卷气,而不是勾人的身段与长相。
乐善抱着木盆,水波微荡:“您还病着呢,总贪凉,喝再多药有什么用。”
小小年纪摆出说教姿态,宋珉弯弯唇角,看了一眼窗沿的青杏,佯装愁道:“再过一个月该熟了,这满树杏可怎么吃的完?”
乐善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怎么会吃不完,可以做杏脯啊!酿青杏酒啊!”
宋珉摇头浅笑:“这么多吃法,到时候可要麻烦乐善姑娘了!”
闻言,乐善扬着下巴,骄傲道:“您就等着尝奴婢的手艺吧!”
说完出去换水,全然忘记关窗的事。
宋珉收敛笑意,抬手摸了摸青杏,颜色尚深,硬邦邦的,一个月可能不太够,她大概是吃不到了。
手中书卷刚翻过半,抓紧时间兴许能看完。
“嘭!”
远处传来木盆落地的声音,紧接着是乐善的惊呼,很快被捂住嘴。
宋珉翻书的手微顿,粉白指尖捻了捻润滑的书页,心下微叹。
书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阳光倾泻,透过三人在地上留下一团阴影。
为首婢女垂首沉眉,向宋珉行礼。国公夫人的贴身婢女,对着世子妾室的礼数也叫人挑不出错。
“宋姨娘,夫人有话代传,世子妃进门在即,劳您挪挪位置。”
绕是做好心理准备,此时此刻,指尖仍旧失了力气,卷起的书页没了束缚,张张翻飞。
宋珉的思绪一下飘到很远,她想起幼时,爹娘尚在,弟弟刚出世。
燥热的夏日晌午,娘亲在屋中摇扇,弟弟睡得香甜,爹爹倚着桌子给尚不识字的她读三字经,她天真懵懂地提问,引来爹娘偏头偷笑。
她也曾是家中至宝,怎就沦落成旁人口中的宋姨娘呢?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夜,宋珉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攀上国公府是她贪图荣华,她只是想摆脱大伯与舅舅,挑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婚后若能飞黄腾达再好不过,若是三餐四季也无不可,她从未想过为人妾室,即便对方是高高在上的世子。
如今想来,是一步错步步错。本想多熬几年,兴许能再见弟弟一面,不知道小家伙如今长高了没有,又是何模样。好在世子的妾室在大伯一家眼中也有所震慑,就算看在她每月寄回的银两份上,应当会好好照顾弟弟。
宋珉许久不言,婢女点点下巴,身侧婆子端着托盘,一碗乌黑的药汁呈于其上。淡漠的眸中露出怜悯:“夫人有命,奴婢不敢不从,还望姨娘行个方便。”
闻言,宋珉忽而一笑,浓艳面庞倏然生动,眸中似有烈焰燃烧。
当初她与世子春风一夜,对方不得已纳她为妾。
三年,世子日渐一日的亲近与依赖,日常起居更是要她随侍在侧,甚至允许她随意出入书房,毫不遮掩对她的偏爱。
可他越是对一个妾室上心,国公夫人便越容不下她,世子娶妃不过是要她性命的借口。
素来疼宠她的老夫人溘然长逝,世子入宫面圣短时间内不得回,国公爷哪里会管一个妾的生死,她是半点活路也无。
婢女微愣,宋姨娘自打入府总是温和有礼,她很少笑,更别说这样刻薄的笑意,像是画中美人活了过来。
“我有两个要求,第一,保我弟弟平安长大,第二,销了乐善奴籍,放她归家。”
端药的婆子眉毛一竖,张嘴要骂,宋珉轻飘飘看她一眼,恍若不怒自威的世子爷。婆子瞬间噤声,心中嘀咕,将死之人,有什么可凶的!
“夫人若是应允,宋珉甘愿赴死。”
婢女皱眉,遣人跟夫人回话。
书房一时间安静下来,门外乐善被人捂着嘴按在地上,双膝磕着青石地板磨出血迹,她恍若未觉只奋力挣扎。
制住她的小厮一时不察,她逮着机会呼喊,“姨娘快跑啊——唔!”
话未说完复又被人捂住,早上还得意自己梳得整齐的髻丫,此刻散乱不已。
傻姑娘,国公府门禁重重,谁能跑的出去呢?
宋珉拂开窗牖的杏枝,温声道:“乐善,你好好的,便是报恩了。”
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