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入口并不辛辣,像凉的软玉,顺着喉管哧溜一下便滑下去。
苏奈咂摸了一下味道,桃味是有,却并不甜。杯子太小,没尝出甚么味道就没了。但喉咙却得到润泽,仿佛饮下了一汪甘泉。
独公子端着酒杯,失笑:“某还没有敬小姐你呢。”
苏奈拿袖子擦了擦樱桃小嘴,眼神游移,找补道,“奴家太渴了。所以喝得有点急。你现在可以敬了。”
再来一杯正正好,刚才都没有尝出味道。
独公子没有拆穿,真的遥遥相敬,眉宇柔和温雅:“愿以此酒弥补先前的得罪。”
他饮下酒,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缓和一些。
但苏奈实在弄不懂独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对苏奈来说,世上人只分两种,一种是像大姊姊和尊神那样可以全心依赖的,一种是需要警惕的大坏蛋,比如那只想拍死她的九尾狐宋玉。
自从遇见独公子,世上忽而有了第三种不能分辨的人。
他好像如大姊姊一样亲和,可道行却比她深,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感觉令狐狸暴躁,指甲滋滋地抠进墙里:“什么得罪,你说取剑那件事?知道得罪,你还要用毒鱼毒害奴家?”
独公子一笑:“毒害?小姐今日不是好好地坐在了这里吗。”
一提那夜不能寐的十日,苏奈便火冒三丈:“我问你鱼羹到底有没有毒?”
独公子想了想道:“确实有毒。”
原来独公子没有蒙骗她,想来是毒性不深,没到致死程度,才让她侥幸逃过一劫。得了印证,苏奈心里却反而涌出一种淡淡的失落。
苏奈感觉离谱,她居然在这里与大坏人共饮,表情复杂道:“难道奴家还要感谢你手下留情?”
独公子道:“你该感谢自己的选择。”
苏奈又听不明白了。
她抚住胸口,热辣的感觉从肺腑漫上胸腔,她打了一个浅浅的酒嗝。
随后热气蹿上脑子,令她面颊发红,脑袋发胀,越想越气,将玉杯捏扁,“嗖”地弹射出去:“不喝了,你都害我!”
独公子一顿,苏奈想溜下墙,无奈身体变得有些笨拙,一枚亮晶晶的东西先一步从衣襟掉出来,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哎呀,不好,苏奈立刻捂住衣襟,她偷拿的首饰掉出来了。
她立刻去保护其他的。遥遥地,独公子已经发问:“那是什么?”
“没有什么。”苏奈飞快地应答。话音未落,只听叮叮当当好几声脆响,她的衣裳就像漏了口的布袋,衣服里所有的琳琅之物全部掉在了地上。
苏奈还有什么不明白,怒视独公子:“你是故意的!”
独公子忽而身影一动,微风扑面,他在瞬息间坐到她身旁,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刚刚碰到,苏奈便吓得哇哇大叫起来:“放开我!你有毒公子偷盗别人的剑,还给人下毒,你是坏人,奴家取你的不是偷,这叫做取义之财,为民除害!”
她叫嚷得这般厉害,独公子立刻将手松开。
苏奈惊魂甫定。过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走,苏奈侧头,悄悄地睨他。
独公子侧脸如玉,饮酒的模样尤其清雅,令人联想到温柔美好之物,浑不在意道:“当日东西是你撞坏,某替你赔付,按道理应该算是你的,当然不算偷。”
“那你干嘛抓奴家。”苏奈悻悻地搓了搓手臂。
“某只是想留小姐饮满三杯,一时情急,实无冒犯之意。”独公子恳切道,“那些首饰不必担心。我原本也是打算叫人装好箱奁,送到小姐洞府。”
他这般好意,倒令苏奈心中浮上些许惭愧,还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奴家也不是不讲礼数的妖精。是你说的,狡诈才是人间的规矩,所以奴家便狡诈了一些。”
“人间本就是波诡云谲,风云莫测,既然要行走凡事,戒心必不可少。”独公子微醺地与她碰杯,“譬如,今日在某这里,小姐毫发无伤;换在他人那里,同样的事情,却有可能被暴打一顿,又剥了皮去;此处一只狐狸飞升证道,别处就有一只狐狸曝尸山野,这样的事情,每日每时都在发生。”
苏奈凤眼微睁,头皮缓缓发麻,尾巴毛又根根炸了起来。
她虽然从没觉得自己幸运,却没有体察过像独公子用温和的语气讲述出来的可怖。
“你说这些做什么?”
“正是要明白这世道是什么样子,才能知晓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如此证道才价比黄金。”独公子道,“小姐可知道,在这世上做一个坏人很容易,做一个好人却很困难。”
苏奈眨眨眼,纵然头昏脑涨,她也依然保持着一线清醒:“不对,有毒公子,你说得不对!奴家怎么一点也没感觉做坏人的容易,总是这样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