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相对隐蔽,唐颂未能从太极宫探听到今夜事发的迹象,但是她早已有所预料。回想起他们两人之前那场对话,她恍然,好一个光明磊落。
在此事上,温绪没有诬蔑任何人,也没有使用阴谋,他挖掘事实,再用事实本身的肮脏攻奸燕王派系,秦哲出其不意的发难,当众置燕王于难堪的境地,而且使燕王一派无从回击。可以说是阳谋的至高境界了。
殿中的燕王看向齐王,齐王切断他的视线,笑着饮酒。
齐王这次又出了一个妙招。
殿中各方势力持续僵持,打破沉默的是秦哲,他道:“无人能解答朕的疑惑,可见此事确有蹊跷。背后的弯弯绕绕,朕不愿再去细究,徒增君臣之间的不睦,朕只当这是两位爱卿的无心之过,兵部和门下省的政事繁多,偶尔的疏失可从宽对待。”
他的话没有说尽,但他停下了话头,梅向荣、乔盛和贾旭恒便默契的利用这个空当泥首谢恩。
秦哲对他们的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又看向梅向荣,“幽州一带关山险峻,据河北道平原之要地,控大秦东北之防,北狄突厥、东夷契丹强盛之时,常南下侵扰大秦,辽河和桑干河两处河谷是两国南下时选择的主要途径,幽州本身就是两处河谷的据守要地,围绕幽州的几处关隘同为扼制夷狄入侵的险要之处。出于对大秦边防的长远考虑,当下幽州节度使之职需要一位合格的将领担任,梅督年至古稀,也当悬车居家,安享晚年了。”
原来考课一事只是引子,秦哲最终的目的是奉劝梅向荣致仕,革他的职,卸他的军权。等他手里的军权卸了,燕王就少了一方势力的扶持。
梅向荣是军卒出身,官员考课那等笔墨把戏他并不十分看重,“上上”考第给他,他就接着,不给,他并不过分计较,但是提到军务,谁要说他不行,那就是践踏他的尊严。
“臣从顺永初年就跟着我爹镇守河北道,瀛洲臣驻了十年,幽州臣驻了十年,好汉不提当年勇,就往近了说,四十年间武州跟突厥开仗,是谁带兵驰援武州击退突厥的?”梅向荣冷笑不已,“臣老了,腿脚慢了,可遇到战事,我梅向荣可从来没慢过。陛下赶上了好时候,从先帝手里接了个太平世道,不知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是个什么滋味儿,防御布控最忌讳坐而论道,若是人人看了舆图看了沙盘就能学会排兵布阵,哪儿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说法?河北道哪处关隘有几道沟渠,舆图上显不出来的,在我梅向荣心头印着。我梅向荣驻守幽州一日就能保河北道四州一日安如泰山,换个人他敢给这样的保证么?臣这十年幽州节度使做的到底合不合格,朝中上下有目共睹。河北道“销兵”十年,为何会“销兵”十年?这十年间没我梅向荣半点儿功劳?“上上”的名头臣不稀罕,就是年年判个“下下”等,臣服气,臣不敢有二话。如今陛下一句话就让臣告老归闲,臣不服,恕臣不能从命。”
“梅督别动气,”秦哲笑道:“朕知你功不可没,然大秦文武官员六十致仕,有殊勋异绩者可酌情延期至六十五,梅督眼下七十有余仍不肯放权,岂不是恋栈之为?朝中谋臣如雨,将相如云,梅督不让位,后辈哪来的出头之日?”
梅向荣嘲讽似的笑:“是啊,朝中多得是能臣干吏,陛下既然知道,就该重用他们,而不是什么城狐社鼠之辈。”
秦哲嗔视他,冷声问:“梅督似乎意有所指。”
梅向荣梗着脖子跟他对话,“陛下觉得没错,老臣就是有所指。取友必端,用臣必贤,一个阉宦能有什么经国之才?陛下要当心,切勿受其蒙蔽了。”
梅向荣暗骂温绪的这番话其实是朝中很多人的心声,正经官员谁瞧得起宦臣,宦臣就该在内宫谋事,自古走到前朝受天子宠信的宦臣哪个不是臭名昭著?哪个没有揽权怙势?但因梅向荣是燕王的外祖,温绪似乎为齐王谋,即使他们赞同他的话,也不敢随便开口帮腔,免得被裹进夺嫡的派系中。
无人充当和事佬,双方的对峙愈演愈烈。
“梅督何意?”秦哲正言厉色的问:“你这是质疑朕的用人,准备违抗圣旨么?”
梅向荣瞥了眼齐王道:“佛旨纶音臣哪儿敢不遵?怕就怕这不是陛下自己的意思。”
秦哲跟着他也看向了齐王,池浚在此时有了动作,他恭敬俯身朝向梅向荣道:“大秦官员考绩幽明有别,各级官员的进退升降主要由其政绩得失决定,近些年河北道与突厥、契丹僻壤的各州和平安宁,这都要归功于各州都督,各方节度使,朝中无论如何都不能否认梅督在军务方面的政绩。考第只是一类依据,朝中任用高官重臣从来尊重其本人的实绩,即使梅督的考第为下下,综合评定以后梅督也是幽州节度使的不二之选。但是朝中官员的黜陟同样也要遵照律法纲常,如陛下所言,梅督的年岁已远远超出律法规定的官员任用年限,陛下若是继续再为梅督破例,于朝中其他官员来说并不公平。陛下宽宏大量,无意追究乔尚书和贾仆射两位大人的过错,然而御史台秉持律法行使弹劾之权时,必将与王言相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