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运送河陇军粮的牛车驼车出了金光门向西驶去,想来太子终于落笔画闻了,唐颂暂时放下心。
日子过得循规蹈矩,廊下就食,晚间吹风,到了亥时提刀背箭上马,开始宵禁巡逻。西城安然太平,行至和善坊时,唐颂遇到了宋白群,上将军带着五名侍卫从她面前经过,催她道:“跟我去趟东城,右街使那面遇到是非了。”
唐颂带着三名彍骑来到东城,东市已经关闭,隔壁平康坊在夜里仍留着万盏灯火,这处烟花柳巷之地的楼阁上栖息着数千双暧昧的眼睛,俯瞰众生,招揽众生。
瓦舍、勾栏、青楼林立于此,一扇窗上印着一抹倩影,吊人胃口,引人遐想。与长安相识一个月,唐颂早已窥尽这风流薮泽的一隅。
长安城名声最响的妓馆名曰“藻阁”,鸨头曲深娇抬手抹一把风韵犹存的鬓,提裙下了高阶,端着雪白胸脯迎了上来,对上宋白群的冷脸,她习惯性地卖笑,举止娇娆,“奴婢有罪,不想惊动了金吾上将军。”
馆侧巷口处,四个年轻公子吐的吐、倒的倒、骂的骂,被左街使们押着扶着,醉态百出。宋白群走近,抬起其中一人的脸看了看,眉头渐锁。
“回上将军,”曲深娇勾唇,轻浮一笑,“几位公子在馆内吃花酒,打茶围,眼见宵禁了还赖着不走,闹着要见咱们馆里的花魁,奴婢这才知道几位公子是宫里的学生,不敢有所隐瞒,只好上报给衙门处置了。”
大秦律法禁止长安各学馆尚未入仕的学生狎妓,而面前四位公子分别是大秦最高学府弘文馆、崇文馆、四门馆内的学生。
宋白群颔首,盯着曲深娇不说话,后者目光躲闪,讨好卖俏:“上将军您说,奴婢可做得对?”
“做得好啊,”宋白群一边说,一边抬手握了腰刀刀柄,冷笑道:“你给我们金吾卫丢了一桩大麻烦。”
曲深娇一怔,觑一眼巷口四位学生,勉强笑道:“奴婢谨遵律法,不管几位公子何种身份,本馆都不敢包庇。”
宋白群看向馆内,质问道:“不知还有无漏网之鱼,不介意金吾卫入馆彻查吧?”
宵禁后,馆内只余下一片灯火通明,其他的客人早已走干净。曲深娇却神色慌张,“回上将军,馆内的姑娘们该歇着了,大人们入内搜查恐有不便。”
金吾卫翊府中郎将陈宵意在一旁开口,呛声道:“刚刚还口口声声清规戒律,当下怎么又要妨碍公务?让你馆内的姑娘衣裳都穿戴齐整,金吾卫一寸皮肉都伤不着她们!你敢拦金吾卫执法?”
曲深娇忙道,“奴婢不敢……”
正当此时,藻阁一扇侧窗突地打开,一人跳下窗台落入巷中,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对面巷口处有人接应,驾着一辆马车赶近,此人跳步钻近马车里,消失在了众人视野内。
随着宋白群一声令下“追!”,金吾侍卫和街使们一瞬间散开进行追捕。唐颂抄了近道,驾马驰进了巷中,行至大道后她抽鞭加快马步紧跟那辆马车不放。
“停下!”
她的马身与马车并行时,唐颂喝道。
马夫慌张瞥她一眼,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反倒喝马加快逃跑的速度。唐颂喝止马步,摘下肩背上的弓,瞄准马车车轮奋力张开弓弦,一拉一放之间,箭杆疾速追出钻入车轮的空隙当中。
马车轨迹开始混乱,左右癫狂着撞向了一旁的街坊店铺,车夫赶紧叫停马,稳住了马车。金吾侍卫从四面八方围拢上前,与此同时,街道正前方出现了另一队人马。
京兆府法曹参军事何胥带领十八位府兵走近,向宋白群拱手道:“宋上将,听闻宵禁后有人在平康坊狎妓,卑职特来缉拿。”
隶属于金吾卫的左右街使负责巡查长安各处亥时以后的宵禁情况,如遇不法之徒,则需移交给京兆府问责,法曹参军事执掌司法,何胥的出现合情合理。
“何参军真乃及时雨”,宋白群下巴指指马车示意,“人就在里面。”
何胥下马后,提刀追问:“车内何人?胆敢宵禁后狎妓,速速下车认罪!”
车厢内一片寂静,车内车外僵持片刻后车帘被挑了起来,走下一人。
何胥看清他的脸,暗道不妙,当即收回腰刀,落下一膝跪地行礼,“京兆府法曹参军事叩见恭王殿下,殿下金安!”
宋白群也下马落膝,“卑职见过恭王殿下。”
由他们俩人率领,众侍卫、府兵也一同行礼:“卑职等见过恭王殿下,殿下金安!”
恭王,皇嗣中齿序为五,顺永帝的第五子。他乘坐的那辆马车样式寻常,并非王府马车的规格,所以众人始料不及,恭王竟然在平康坊狎妓而且还是宵禁后,被戳穿时甚至跳窗而逃。
唐颂下马后一手撑地,俯肩看向膝下的青石砖条,缝隙中蔓生的苔藓染脏了她的手指。四围愈发冷寂,恭王终于开口:“何参军、宋上将要缉拿本王?”
何、宋两人压颈,摆低姿态,齐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