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序齐同杜郁茂、常子依两人告别后,离开延寿坊步入一条街巷,巷口有一人执伞迎面向他走来,开口前已经在笑了,“好巧,在此偶遇燕卿。”
“殿下。”燕序齐要收伞行礼,却被对方制止了。
“无需多礼”。独孤上野笑道:“赶在宵禁前请燕卿喝杯茶醒醒酒,如何?”
如此,怎会是巧合,分明是心怀目的的伺机等候。
燕序齐不言,只淡淡一笑。面对他这张眉目清朗的脸,独孤上野跟着也是一声笑,颔首改了口说:“提提神,请燕卿喝杯茶提提神,如何?”
燕序齐这才答应道:“多谢殿下邀请。”
两人没去热闹地方,沿街随意找了间茶摊入座。此时,街上的人和车马都不多,稀稀落落的经过,茶摊内也无其他客人。
雨色和水光从长街的地砖里泛出来,一闪一闪地波动,反倒把灯烛衬得昏黄,于是灯下人影看起来也有些陈旧,也许跟他那身世子袍服的质地有关,秋雨夜里的青龙卧墨池如何绽放得起来。
洛城王世子抬眼,当下的情境瞬时不一样了,他笑意波动,牡丹的花叶随着舒展开来,“今晚时间仓促,改日有空,请燕卿到我府上喝茶。”
燕序齐俯身接过他递来的一杯茶,礼貌回避了他的热情,“不知殿下今日来找卑职,所为何事?”
“公事。”独孤上野强调,“当然是为了公事,燕卿主导的一件公事。”
燕序齐沉默,静静抿了口茶。独孤上野看着一滴饱满的雨水从他一边的帽翅滴落,看着他抬眼,与他对视。
“殿下所言,是针对女子科考的铨法斟定一事。”
独孤上野颔首,“我就直说了,是为了一个人。”
燕序齐道明:“上官典赞。”
“是。”独孤上野承认。
他今夜没有白白出行,燕序齐口中的她是上官典赞,而不是受洛城王世子恩惠的上官苍苍。
“殿下是想为上官典赞争取科考的名额。”
“是。”
“内宫女官参与遴选,要考的是《宫礼》、《宫则》、《宫训》、《宫诫》四书,殿下是想让上官典赞避开基于这四书的擢升途径。”
独孤上野端着茶盏摇头,否认说:“我无权替她决定什么?倘若她喜欢自己女官的身份,参与遴选有何不可?只是我知道她另有心胸。”
他望入杯中,思绪往前追溯。顺永四十四年,五月初六,上官瑾一案被彻底平反,上官苍苍被释放,她离开掖庭宫的那一日。他提前一步来到上官府清扫布置,当然也包括上官府的书房,他推开了那扇封存已久的门,里面存放着她从小到大读书学习的痕迹。
“她上头有两个哥哥,都在预备走仕途,上官瑾对待她的教育跟两个儿子没有什么不同,有别于其他宅门里的姑娘。帖经、杂文、策文,她一直都在学,学得都还不错,我亲眼所见。”
行帖经、试杂文、对策是大秦进士科的三项考试类目。
燕序齐听独孤上野继续说:“先帝为了图独孤氏那点矿,一面打疼了我,一面还得授官授职哄着我,对于我来说,京兆府、京兆牧这两个职位都来的很轻易,谁让我投了个好胎,生来就享有世子的爵。可是她不一样,她的一切想法都被圈在了上官府的门扉内。”
“假若军粮一案从未发生过,她能免遭许多疼痛,但她真正想要的,永远都不会得到。眼下她终于走了出来,今后我想让她走自个想走的路。”
“燕卿,今晚,这里就咱们俩人,打开天窗说亮话,虽说这是一件朝堂公事,其实你也是有私心的,是否?同意勘合该项提议的每个人都有私心。”
秦哲为了图名,温绪为了谋职,段浔重新选择了派系,靖王是为了段浔论证举例时,提到的那位花鸟司司长,其他大臣没有有效的反驳该项提议的权力。若他们没有私心,便无法统一意见。
“私心又如何?不丢人,谋私也能为公。”
不仅是上官苍苍一个她,还有另外一个她,多个她。
独孤上野几乎是在明示。
“我记得那日,那日,是我和杜舍人送上官典赞出宫的。”燕序齐没有回避,又道:“寒门士子难出头,终能出头,终有出路,较之女子的境地,还是要好上许多,即便她是位权门女子。”
昌睦公主。
天下几乎所有便利的享用者自古分有等级,权门、寒门,然后才轮到女子。女子的出路一向是被封闭的。
既然论到个人私心,谁也不比谁高尚,独孤上野谈判的话术相当之高明,他与他,都有权正视她们的野心。
燕序齐为了秦咨阅能斟定世人闻所未闻的铨法,那么他独孤上野也能为上官苍苍占据一个入仕的名额。
“所以,请燕卿考虑,你可以拒绝,至少我为她争取过。”
燕序齐放下手中的茶盏,颔首道:“卑职会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