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子俨的尸体刚被抬去窦伯业的病榻前,窦伯业就一命呜呼,彻底咽气了。
窦伯业死前瘦的形如枯槁,像一具干尸挺在床上。两只眼睛死鱼般突起,到死那一刻也不肯闭上。
掌管一州的封疆大吏,风光了数十年,在顶峰时敢放豪言求娶公主,皇帝都不得不看其脸色。一朝却急转直下,连死了两个儿子,自己也被亲手养大的贼子所害。
权势成全人,也害得人面目全非。终究是人心皆有所私所欲,而权势能满足所有的私与欲。
窦伯业看到窦子俨后,只说出“不入家庙”四个字,就没气了。对于害他身染重病的儿子,到死也没有原谅,直接不算作了窦家人。
将将过完年,死人是很忌讳的事情。关于年节死人大晋民间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初六前不许下葬,必须在家中停陵。窦伯业又是幽州刺史,身高位重。直到初十,才办完丧事,真正的下葬。
窦子昂作为窦伯业在世的唯一嫡子,这十来天又要挑起丧事的梁子,又要挑起幽州的梁子。哪怕有郭先生在一旁辅助,也累得跟狗一样。
“累死少爷我了!”窦子昂泄气地推开所有邸报,瘫软在小榻上,连声哀嚎。
郭彧无奈的拾起掉的到处都是的纸张。他语重心长地劝诫:“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怎可还是如此顽劣?您可知大公子为了能走到今天耗费了多少心血?难道您真的想把窦家的百年基业拱手让人?”
“那又能如何?我根本不是这块料。”窦子昂随意打开一份信件,甩在郭彧手上,让郭彧看看他写的是什么。
郭彧顺着望过去,呈来幽州各郡一年结报的信纸上赫然画着一只大王八。
眼前的绿豆眼王八和郭彧四目相对,仿佛是在嘲笑他把希望寄托在窦子昂的身上是多么愚不可及的一件事。
“这!”郭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慌乱的打开刚刚拾起来的信件、邸报等。
一个个七扭八歪的王八看的郭彧心头火大起。他拿着这些窦子昂的“杰出之作”怔愣了好半响,控制着胸中将要喷薄而出的火气。
想到之前已经被发往各地的信件,他不死心的问:“之前也都!?”
窦子昂眨眨眼,表示他的无辜。随即他又摇了摇头。
“不是?”郭彧燃起希望。他就知道三公子不是在大事上依然那么顽劣的人。
“昨天画的是猪头,前个画的鸭子,至于大前天。”
“好了!”郭彧打断。他本是谋士,不应该对着新主公发脾气。但他也算是看着窦家几兄弟长大的,亦师亦友,一次两次也无人揪着不放。
“唉!”
郭彧看着窦子昂油盐不进的样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怅然离开。或许是他强求了吧,空有一身谋略却最终还是怀才不遇。这样的幽州还真不如交给魏凛,至少百姓不至于受连累。
出了门,北风瑟瑟,吹的枯树枝桠乱颤。还未撤下去的白缟被风胡乱的拍打着,丧气又萧条。
郭彧衣角翻飞,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涌上万般悲凉。
“三十年来抵事消,只余尘鬓染尽霜啊!莫!莫!莫!”
郭彧失魂落魄地走过茗香院门前,骤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整个人恍惚地停下脚步。
透过半开的门缝他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魏大人、魏夫人还有明镜先生班衡凑在一处不知在聊些什么。
那阵爽朗的大笑正是明镜先生发出的。魏夫人身形微动,不知说了什么,明镜先生又抚掌发出一阵大笑。
那是名誉天下的明镜先生啊,如今也成了魏大人的座上宾。就算他们兵戎相见,他的智谋也比不上明镜先生半分。何况?
郭彧想到那满纸王八,只觉心力憔悴。罢了,罢了啊。
想他郭彧先是辅佐窦伯业,又慧眼独具地选中了大公子,再到被迫同三公子在一处。三十余年来尽心尽力,出谋划策无数,为幽州殚精竭虑。常人知天命之年身边已是儿孙环绕,如今他却还孑然一身。
真是笑话一场。
正当郭彧独自站在院门口神思飘远,伤身感怀之时,李宝珠已然从半敞的院门里看到了郭彧。
“郭先生?您来了?快请进。”
李宝珠误以为郭彧是有事来寻魏凛,浅笑相迎。
冷不防被叫道,郭彧猛的回身,脸上羞愧落寞之色一闪而过。他不得已随着李宝珠进去同魏凛和明镜先生见礼。
“路过时偶然听到先生畅快的笑,忍不住好奇,进来叨扰了。”郭彧歉声说,把自己的失落掩于心中。以后幽州就是眼前三人的了。窦家没了幽州刺史,依然是幽州最大的士族,而他郭彧却什么也不是了。
几次嘴唇嗫嚅,郭彧也想背投新主。眼前之人就是不二选择。但一个是他自己不能做背主之事,一个是已经有明镜先生珠玉在前。嗫嚅几次,郭彧还是下不了决心,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