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右臂对着慕霆又哭又笑,俨然如疯子一般。
面前,是他那装着弓弩的残肢。
那是一块死肉,残肢和他的主人一样,都是一块死肉。
慕霆将手帕扔给裴珏,冷冷道:“国公爷得罪了,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桩买卖不划算,所以临时改了买主,你不要怪罪。”
说完,慕霆一膝跪在皇上面前,态度恭敬:“让陛下受惊了!”
皇帝挥挥手让他回去,这里已经没有慕霆的事了,这里有的,是大齐的内政之事。
“咚……咚……咚……”
三声钟响,平静了几十年的皇宫迎来了它最不平静的一晚,宫城四处都有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而后便是战士的厮杀声,金戈铁器撞击时,一条条亡魂归于地府。
而在政元台,由东营指挥使带着士兵把裴珏的同党一个一个揪了出来扔到一边,每个叛国的贼子后面都有一个士兵拿刀对准了他们的脖颈,皇上点点头,人头落地。
而后,他亲自端上桌子上的早早斟好的一杯酒水,走到裴珏面前。
伤口得不到救助,鲜血一直流出,再不止血的话他马上就要死了,也可能他是被生生疼死的。
皇上蹲在裴珏面前,将酒递给了他。
“喝吧,喝完就不疼了。”
慈祥的语气,像父亲在安慰病痛中的儿子只要好好吃药就不难受了。
他或许是太疼了,那手臂生生从肩处被人砍下,如何好过,所以在帝王把酒端给他时,裴珏没有任何犹豫,将那酒水一口饮尽。
“咚……咚……咚……”
钟声再次响起,宫城又恢复了她的平静,只有活人能敏锐地嗅到此时在鼻尖处萦绕不散的血腥味,最后一个回音结束时,裴珏也结束了他短短二十六年的时光。
他死不瞑目,皇上轻轻抚过他的脸庞,合上那不甘的双眼。
正以为此事尘埃落定时,一个人慢慢站起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裴珏面前。
裴珩双肩耷拉着,他连头也抬不起了,看看已经被爹爹亲手杀死的哥哥,再看看脚下那还留着血的断肢,少年突然厉声尖叫,如见鬼魅,他再受不了刺激,重重倒地。
皇上接住了他,只厉声叫人去找太医,可他才下完命令,竟突然觉得胸口作痛,也跟着倒地不起。
一国之君和未来很可能成为储君的皇子都双双倒地,臣子慌张,彻夜不归。
半夜时,皇上醒来,他欲要去看看裴珩怎么样了,姜淮赶紧扶着人去了照阳宫。
彼时,裴珩还没有醒,太医说他受到的惊吓太大,才晕厥过去。
恐是做了什么噩梦,裴珩双眉紧蹙,连嘴巴里也是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什么。
皇上坐在他面前,叹道:“我原本是不想让他来的,可念着他终究要长大,可如今……”他已十足后悔,若知道裴珩会这样,绝不会在他面前上演这出好戏。
姜淮突然不知道如何来评价这位帝王了,他在一个儿子面前扮演着慈父的角色,可在这之前,他却亲手杀了自己的另一个儿子。
皇上没有坐太久就离开了,叛逆平定,尚有一堆事等他处理,走前,他让姜淮留在了照阳宫陪着裴珩。
“你在,他大概会心安许多。”
姜淮应是,她才送走君王,转身一看,却见榻上的裴珩已从噩梦中醒来,那双脆弱的眼睛里只有孩童才有的惊吓。
她心中不忍,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裴珩再忍不住,当着她的面垂泪哭泣,他不敢哭出声音,压抑着喉咙的酸涩,唯有泪千行。
“若是早一点告知爹爹,四哥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他哭完,只留下这么一句话。
姜淮起初不清楚裴珩什么意思,再看他摩挲着自己左手心那条丑陋的疤痕,姜淮突然记起来了,长春宫里,裴璟遇刺,可这事被裴珩压了下来,他没有告知皇上太子遇刺一事。
姜淮当时还不清楚他隐瞒的原因,现下才明白,裴珩恐早已知道裴珏想杀太子了吧!
原来他想保全裴珏啊!
知道裴珏觊觎太子之位已久,可又不愿兄弟间你死我活,便把这事隐瞒下去,只想着五哥已被贬为庶人,远走他乡,不会再威胁到他,可裴珩没想到,他已把野心放在了爹爹身上。
少年垂泪,终因自己一时不忍铸成大错,今日父子残杀的冷酷教他领会到了这皇宫是吃人的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