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千然已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更不清楚自己走的是哪个方位,夜那么深,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黑。
呼啸的寒风从林间四处奔袭而来。
让她小小的身量更加颤巍。
她手里紧紧握着一只从树上折下的粗壮枝干,充当武器。
蛇虫鼠蚁都是轻的,最怕遇到些豺狼野豹。一口下来,估计她大半个身子都没了。
沐千然饿的胃里涌上一股酸水,嘴里泛苦,四下张望,黑黝黝的山坳里并无任何灯火。
从小生活在沐氏布庄的她,自不认得路边的野果哪些可以充饥,只得无奈咽咽口水,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
布鞋已经磨穿,脚掌磨满了血泡,她仍旧不敢停下已然缓慢的脚步。
日间发生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脑海中一遍遍溯回。
被斩成两截的城楼士兵,被割头的娘亲,尸堆里那一双双不解不甘且愤恨的闭不上的眼睛。
直走到晨曦渐起,黑暗退却,她紧绷的弦才略略放松了下来,瘦弱的身体终究是再支撑不下,踉跄倒地。
恍惚中她好像看见周遭云雾四起,一群群仙鹤带着脚下雪白的云雾冲着她悠然飞来,那仙鹤红翎黑颈,雪白的双翅傲然伸展,身姿挺拔高昂,眼中流转着灵气。
沐千然只看向仙鹤的眼睛,心下便明了仙鹤的意图,她已然觉得处于濒死的梦中,便也不在意这仙鹤要领她去往何处了。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耳边有呼啸的暖风,身体被托着在层峦的云海中穿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间六开门的竹林小舍忽地出现在她面前。
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看见,一素色衣袍的男子施施然立于门廊台榭中,举着本竹笺,似在沉思些什么。
沐千然想呼救,可长久的奔走跋涉,让她气力微弱,她意识已经涣散,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咦,”耳旁响起一声惊呼,一墨袍少年星眸剑目,讶然出声。
“师兄你快看,苑门卧着一小女孩!”
他像是见到什么天底下最惊奇之事,语气里透着喜悦。
“瞎胡说,山门不可能进外人。”
那素色衣袍的男子,看竹笺的头都没抬,似是早已习惯那墨袍少年的惊乍。
“且等我近处看看。”
说话间,那墨袍少年已然来到沐千然身边,他赶忙呼唤刚刚的素衣男子,“师兄,快来!是个脏兮兮的小女娃呢!”
“这,”十陵皱眉沉思了片刻,“云中鹤近百年也不曾领人入山门,这娃娃竟得了这般机缘!”
“思真,将这娃娃抱进苑中,好生照顾吧。”那墨袍少年似是多年未见生人,又似是见着小女娃乖巧可爱。
忙抱着沐千然进了竹屋。
被灌下几碗米汤,沐千然稍微恢复了些意识,虽心下疑惑,但始终未曾开口说话。
思真倒是个热络的,为沐千然搽脸缝衣,铺床叠被,忙的好不乐乎。
“小娃娃,叫什么名字?”
“饿不饿?累不累?哪处有伤?且等我热些沸水,你待会好好洗个澡。”……
沐千然蜷缩在床边的角落中,眼里满是戒备,看着思真忙上忙下,渐渐地放下了心防,怯懦回道:“公子,我叫沐千然。”
“叫公子多生分!叫我二师兄吧。”
那墨袍少年明媚一笑,语气温和。
“小师妹尚未拜师,就如此急不可耐?”早先沐千然看到的那着素色衣袍在门廊下看书的男子,入屋便嗔怪着对其说道。
“这里是山门,是一处隐秘的仙门境地,山门只入有缘人,云中鹤能带你入门,也是你命不该绝。”
“我是大师兄,名十陵。思真,就是你二师兄,他懂药理,会近身照顾你,你在此别木苑中好好养伤,待你无碍,再去云中阁拜见师父吧。”
十陵如是说道。
沐千然觉得他有些严肃,不像二师兄思真,面上总挂着笑,不免对思真更加亲近了几分。
待十陵走后,思真又一边忙上忙下,一边与沐千然喋喋不休。
沐千然活着的这短短八年光景,未曾有人如此关怀爱照她,她竟突然有些不适。
但一回想沫城被破,野外奔命的狼狈光景,现下固屋暖被,药食馥郁,岂不好的太多!
沐千然脑中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去,强烈的疲惫感一下汹涌而来,随即便沉沉睡去。
这是她连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个觉,没有沉重的家务琐事,没有父母动辄的打骂,更没有城破家亡时的金戈铁马,哀嚎遍野。
身上都是些皮外伤,沐千然起身时有确认过,枕边放着一套鹅黄色镶珍珠纱边的衣裳,她心下一暖,应是思真连夜为她缝制的。
她刚穿好衣服起身,思真便叩起了门。
“千然,好些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