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我收到了来自杭州的快递,林风眠的助理在买手店帮我淘到了那件外套。
我拿着衣服去找沈轻则。
医院的门诊楼有些老旧,办公室的白门上生出了斑斑点点的锈迹,开合间发出迟缓的吱呀声,早已过了下班点,屋子里一片空空荡荡。
我推门进去,里面静悄悄的。
沈轻则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浅金色的落日洒在他撑起的背弓上,不知名的风从窗户外灌进来,吹起了桌上的纸页。
我怕惊醒他,连忙伸手去抢。
再转头时,沈轻则已经抬起了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静静地看我,睡眼惺忪里带着些许迷离的欣喜,仿若还沉浸在未醒来的美梦里。
我浅浅唤了一声:师兄。
他这才从余梦里醒转过来,收起不得体的注视,拿起手边的眼镜戴上,低声说道:
抱歉,不小心睡着了。
他这样说着,轻笑了一声,下意识去拧眉心的动作透着深深的疲倦,浅而密的红血丝散落在他棕黑色的眼睛里,料想昨晚又是一整个通宵。
我忍不住问他:当医生很累吧?
他淡然一笑,推了推镜框反问我:搞学术就很轻松吗?
我抿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周二的时候我已经向出版社提出了离职,郝主任听说我要重回学术圈,没有任何阻拦地就爽快地答应了,还让我当天交接完工作就可以回家了。
至于吴教授的新书。
郝主任承诺会交给别人来继续跟进,但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给我一个特约编辑的虚名,没有任何报酬,不过却可以继续帮吴教授修改书稿。
我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但随之而来的代价是牺牲休息。
重回学术圈的计划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轻松,光是恶补这两年来圈里涌现出来的新论文,就已经让人头皮发麻,遑论重新捡起早已生疏的学术思维了。
陈院长给了我一个月的时间,让我好好消化这些东西。
但我觉得远远不够。
沈轻则看出我心中的担忧,俯身从抽屉里拿出半块巧克力递给我说:
压力太大就吃点甜的,会好很多。
他这样说着,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冲着我坦然地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今天的沈轻则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如果简单地将沈轻则比喻为一个在预定路线上有条不紊丛容奔跑的马拉松运动员,那么此刻站在我眼前的人,显然已经偏离了轨道。
我愣了一愣,木然地从他手中接过了巧克力。
他似乎很高兴,又笑了一笑,指着我手里的纸袋问:
是我的衣服吗?
我有心告诉他实情,但最终是没好意思开口,沈轻则从来不是那种可以心安理得接受他人馈赠的人,我怕我说了实话,反而会让他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那还不如撒谎的好!
于是我说:嗯,已经洗过了。
他接过纸袋,礼貌性地道了声谢,尔后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将衣服换上,只是关上柜子的时候似乎愣了一瞬,扶着柜门的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门边。
又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合上。
沈轻则转过身来,棕黑色的眼睛藏在薄薄的镜片后面,折射出一抹浓烈的秋意,他忽而说:
我请你吃饭吧!庆祝你放下过去,回归正轨。
他的话让我当场僵住。
巨大的震惊让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既没明白他的意思,更诧异他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直接的话。
在我的印象里,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沈轻则说出口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个标点符号,都会经过深思熟虑。
他不可能,也没有任何理由,在此时此刻毫不避讳地向我提起从前的事情。
远远的脚步声从楼道的方向传过来,途径窗边的车辆轧过减速带,发出“咯噔”一声闷响,沈轻则站在离我两步的地方,陌生得像是一个素昧谋面的过路人。
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我可能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沈轻则却只是扶了扶镜框,轻笑着说:走吧!去我们以前最常去的那家火锅店。
他口中的火锅店,是学校附近的一家老油火锅店,约莫超过三十多年的历史,店里没有招牌,也没有请服务员,老板夫妇憨厚老实,食材新鲜卫生,但凡去吃过的人,都不会给出差评。
但其实我和沈轻则都不喜欢吃火锅,真正喜欢的人是萧程。
自从他走之后,没人再敢提起那家火锅店。
……
火锅店藏在学校后门的民宅里,路太窄了,车开不进去,我和沈轻则并肩走在狭窄而老旧的巷子里,迎面而来的尽是学校里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