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迟钝地觉得不太对劲,这样壮丽宏伟的景色,本来应该让她感到极度的震撼与狂喜。可她此刻却感觉自己心无波澜,出奇平静。她看了一眼博士,发觉他正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脸颊。
“什么?”青枝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只感觉自己满手湿润,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仿佛是一个信号,庞大的痛意在那个瞬间一下子击穿了她。青枝半跪在控制台前,左手死死扣住地面上的泥土,企图用□□上的疼痛抵御那种巨大而庞然的空洞之感。
她先是感受极辽远、极孤独,无数遗憾、愧疚、痛苦如同潮水般一遍遍汹涌而来。而后则是热烈的、鲜活的、绝望般的冒险精神,她想要咆哮哭叫,也想要大笑狂欢,想要埋头躲进过往,也想要热烈地活在此刻。
然后,然后,她看到了神性。
她感受万物快速地生长又腐朽,而当她凝视它们时,而当她的目光终于落在它们中的某一个时,那种悲悯的、庞然的、俯瞰般的慈爱油然而生,那种爱意如此鲜活,如此热烈地燃烧起来,如同火光一般驱散了四周喃喃低语的黑暗。
她知此光荧荧如豆,终将熄灭。她因此痛不欲生,也因此无法移开目光。
青枝揪住胸口的衣服大口喘气,几乎被陌生的情绪淹没殆尽。那并不是她的心意,那是博士的心——不知出于何种原理,塔迪斯的心灵感应接口为他们提供了心灵上的共感。
青枝抬头望向博士,无法自已地痛哭流涕,因为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她之前无法理解的眼神。她从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般确信博士爱她,也从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般确定,博士永远不会以她期望的方式来爱她。
她第一次真正站在自己的希望面前,只感觉到巨大的、无法对抗的绝望。重生——近乎神明般的永生,她从未像此刻一般仇恨这个令博士能一次次带来她身边的能力。有什么意义呢?所有她能做的,他都见过了。
她所拥有的情感,她所付出的牺牲,她所做的、还未做过的一切,他都已在旁人身上见过了。
想到这里,自嘲一般,青枝几乎忍不住发笑。他们第一次见面,博士对她少女心事的点评几乎一语成谶——并不特别。
没有意义,并不特别。
动摇良久,青枝终于撑着操作台缓缓直起身,那种属于博士的、庞然的视角,先是以拉枯摧朽的姿态撕裂了她的内心,随即,慢慢的,却给她带来了一种雪洗般的澄明之感。痛苦过后,青枝从未感觉如此平定而超然,当她看向博士时,她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深潭般的目光。
她忽然明白博士为什么倒错了他们的感官,多么傲慢,多么可笑——痛苦而深重地相爱 ,这爱如果不够势均力敌,那么更不被爱的一方会成为玫瑰的养料。连他自己都在担心,在这段关系中,他是不够爱的那一个。
那就交换心意,让玫瑰只可能从他的心底生发。
想明白这一点后,青枝如同卸了力般,终于无法生出丝毫的怨愤和不满。
博士,博士,你凭什么认为我的心意会那么重呢?重得过你在几千年的失去之后依然能够鼓起的勇气,重得过你明知我的背弃而仍愿伸出的手?即使你愿意承受为我而死的风险,却依然觉得自己是不够爱我的那一个。青枝几乎要哀叹出声——博士,我的博士,你是对人类无望而自私的爱寄予了多么夸张的、美好的想象?
大概那些有幸被你偏爱的人类,在你面前一直不自觉地扮演着更好的、最好的自己。以至于你也以为我也有那么好。
那也不能让你失望才是。
青枝终于感觉那种自见到露台夫人尸体起的恐惧彻底离开了她。她抬头仰望着那些盛大而鲜红的玫瑰如雨,只觉无喜无悲。
塔迪斯燃亮天际的光柱明亮到近乎孤绝,以一种熊熊燃烧之态吸引着那些游离闪亮的孢子,在他们头顶形成了缓慢旋转的血色风暴。白骨之上,鲜红的玫瑰有如血雨一般坠落。
她凝望着博士的侧脸,思索他是否也如同她一般,在塔迪斯的交换之下声临其境般感受到她的感受。又或许,自己人类的情绪与他所承受的记忆与悲欢相比,冲击不过九牛一毛。
无所谓了。青枝平静地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结局——若你爱我也如我爱你一般,如果我渺小的、无望的,人类的爱意也可以比肩神明,那么就让所有玫瑰都在今夜盛放。
如果不能,那至少,我拥有一个答案。
青枝打定主意后,心情便异常平静下来,没有再去关注周围的环境。因而她也错过了博士久久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博士望着她动摇、颤抖,望着她撕心裂肺地落泪,也望着她冷静而决然地起身。和她从来的坚韧形成了鲜明反差,她抽泣时棱角分明的肋骨在裸露的肩背上起伏,仿佛一只垂死的蝴蝶。
她瘦了很多。博士迟钝地想道。久居病床让她原本健美的身形纤细得近乎伶仃,由于自己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