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好物不坚固,琉璃易散彩云碎。
世事行走过半,也终有消弭的一天。
明皇垂垂老矣,膝下唯有两子,杜王娇纵庸碌,却是皇后之子,顺理成章的太子。次子淑王,废妃之子,不受宠爱,却贤良淑德。
上边争权夺位,暗流涌动,一刻不息。下边流寇四起,叛军像怎么打都打不尽的蚊蝇,今日盘踞这里,明日占领那里。
李墨一时忙昏了头,军营中收不尽的文书,好几支派去的队伍都败仗而归。无可奈何,中秋一过,李墨便一路跟随安平侯南下平定叛乱。
陶慕蕖站在府苑门前,目送他翻身上马。
李墨望着她笑,一身甲胄威风凛凛,唯有那双琥珀色的双眸,一如往常般,沉潭寂静。
他身旁一位小厮转身朝陶慕蕖走来,递过一个小木盒。
陶慕蕖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整盒的砗磲。这是作画时最常用上的白色颜料,涂在画上可保画历经千年而不泛黄。此物不易得,用得却多。
再抬头时,已然只剩那道高大的背影缓慢远去。
昨晚她拉着李墨的手,对他说自己想画一幅鸿篇巨制,或许要用上好几十年,如果她日夜赶工,半年可画出一层底稿,只是不知要用上多少的砗磲。
李墨此去一年半载,陶慕蕖想,他或许是想跟自己说,等那幅画的底稿完成,他就能回来了。
此后陶慕蕖白日足不出户,夜里也熬着灯油,一山一云,一人一树地提笔勾过去。这样一幅画,她从儿时便开始构想,终有一日,她要画出一副繁复无比,人物景皆在的江山社稷图。这第一幅,便要先从洛都起手。
某日的午后,陶慕蕖收到了自南阳寄来的家书。李墨从他第一日吃了什么一直说到他熬着灯油铺纸提笔时,仰头见到的繁星数点。
信里他的话倒是很多,偏偏把人单独拎出来时,又像个闷葫芦,非要别人敲一敲才能听见响。
陶慕蕖拿着信看了又看,原本寂静的房内闯进一群人,一位花白斑发的老妪被拉了进来。
大房狰狞着面目,抬手指向陶慕蕖的脸:“好啊你个不知羞耻的婊子。我还说你有什么本事一天到晚端着呢?原来是个不知检点的□□,蛊惑了我家大公子。”
陶慕蕖这辈子从来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不论父母还是同辈的玩伴哪个不将她如众星拱月般哄着,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见有人将如此恶毒的言语加在自己身上。
她转过清瘦身影,淡青色衣衫泛着如水纹般的光泽。
斑发老妪垂首躬身,不敢抬头看向陶慕蕖。
陶慕蕖猛然瞪大双眼,眼中浸含着泪珠。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以为我是那种含血喷人的蠢货吗?亏那丞相府自诩清臣世家,原来家事也不过这般乌糟,连女儿的清白之躯都保不住。哄骗侯府娶了你这么个不清不白,不干不净的女子进门!”大房身后站着一排婢子,将房门围得水泄不通,陶慕蕖不知这是什么阵仗。
从前山野丫头的骂着,这会儿要往她与陶府泼脏水时,却陡然变了口风。
陶慕蕖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位老妪,望着她的亲生母亲。
其实如果她跟着回去的那晚,这位母亲不打骂自己,不将她怕黑的话置若耳旁风的话,她是真的愿意陪着孤身一人的老妪守在那山野中,为她颐养天年的。
陶慕蕖只是念着她一点点的好,可为什么那么一点点的好都给不了呢?
陶慕蕖是恶人,占了旁人丞相之子的位置数十年,享了不该享的富贵数十年,她知足了,她要走的。
为什么到头来,什么都丢了个干净的人还会是她?
“你也是我的母亲啊?当日你喊我囡囡,我跟你回去了!你为什么为什么时至今日也还是不肯放过我呢?!”陶慕蕖终是忍无可忍,一时热泪滚落,声嘶力竭。
穿堂风过,吹动老妪头上未挽尽的花发,一颤一动。老妪扯了扯身上新做成的褂子,仰起紧皱着满是沟壑的老脸,一双发黄的眼瞳闪动着精明算计的光。
她说:“你如今过着好日子,我为何不能来求一求富贵。要说这侯府也是泼天豪富,从指缝里流出一些给我又能如何?你那脏事既然已成定局,那还和我争什么?一个人知道与两个人知道又有什么分别。”
陶慕蕖扑上去与之扭打在一起,大房身后侍立着婢子也都一齐冲了上来。
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钳住了她的右手,用力反扭,顿时疼得陶慕蕖撕心裂肺,惨叫不断。
她哭着喊着,其实到头来也只是为自己的命泄着愤,她好害怕,她怕她等不到李墨回来了。
脱去一身的力后,陶慕蕖终于不顽抗了,单薄身影歪在地上,像个随意被人弃在地上的皮影。
“伯母,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如此对我?”陶慕蕖探去目光,声音细弱蚊蝇。她小时候也会惹爹爹与娘亲生气,每每都是她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