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刚敲过亥时,郭老先生便将遍布沈叹周身的金针,全数取了下来。他一边收拾药箱子,一边说:“这孩子的命总算是保下来了,幸亏大师的内力,否则,就算他身子骨再怎么强健,都不一定能挺得过这一劫。”
小小的暗室里,挤了好些人,这会子,净尘法师听见自己的内力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脸上立即涌现出笑意,可他向来不善面对这种夸赞,口中便只念了声佛号作答。
郭老先生将药箱子收拾好,转身对海泊乔说:“海佛爷,等会儿我给他换个方子,昨儿的方子太猛了,只适合初期猛攻,往后可以用一些平缓的药草。”
海泊乔连声道谢,又问:“这孩子以后还要注意些什么?如果恢复了,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那倒是没有。不过,他胸前有一处伤大概是野兽挠的,伤度很深,恐伤及肺腑。最近这段时间,我会每晚亲自来帮他换药。不过,接下来,无论他恢复如何,好坏如何,今后都不可再多做爬高爬低的事儿了。”
海泊乔和他夫人对视了一眼,海夫人那一双弯弯的柳叶眉愁结在一起,她担忧道:“既是如此,那是他从今往后都不得再劳心伤神了。”
“正是。”郭老先生叹了口气,道:“劳心伤神,情绪起伏,这些都不可再有。总之,任何复杂的环境都不再适合他……”他猛然想起什么,转而冲净尘法师一乐,道:“既然这孩子体内已经有了大师身上的内力,以后,他就跟着大师后头做个佛心佛性的人,倒是可以保得一世平安。”
众人说话间,为了不吵到沈叹的休息,大伙儿纷纷从暗室里走出。
此时,海颜就端坐在暗室外的案几旁,她茫然地听着身后暗室里大家的言谈,却根本没有半分主意。
现在的沈叹,和上一世与她成婚的沈叹分明是同一个人,可重活一世,很多事情竟然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她如此想要避开的恶鬼无常,如今却成了命悬一线的小可怜。她很想再劝劝爹娘放手不管,可沈叹现在生死未卜的模样,就算是她自个儿,都狠不下心。
大夫口中的叮嘱,爹娘口中的担忧,甚至是净尘法师为了沈叹所做出的全部付出,都让海颜开始动摇了自己的本心。
日行一善。
难道净尘法师早已看穿了自己接下来的心之所向,所以他在提前点醒自己吗?
可是上一世,沈叹是真真切切地把杨世伯和杨睦山两人给杀了啊!杨世伯是自家的恩人,不仅接济过困难时期的爹娘,甚至后来还将自个儿拯救于一场虐杀之中。这事儿又该怎么算呢?
想到这儿,恰逢净尘法师和众人一同向外走去,他叹道:“这孩子尘缘未了,所以当初在贫僧身边时,贫僧并未正式纳他入寺。”
海颜懵懵地站了起来,茫然地跟着众人向外走去,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担忧声,却根本没办法平稳海颜的身心半分。
快到楼梯那儿时,她又不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暗室。暗室的门没有关,门内有着幽幽昏黄的灯烛照亮了那个巴掌大的地方。
忽然,海颜眼睛一花,总觉得一个影子在墙上快速地晃了一下。
难道沈叹起来了?
他不是一直在昏迷中吗?
想到这儿,海颜不自主地又折回身,向暗室的方向走去,想要回暗室去看个究竟。
可她每走一步,脑海里却渐渐浮现出前世沈叹给她看的那两口血淋淋的大箱子。
那弥漫在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深深地复刻在她的脑海里,嗅觉中。伴随着记忆的回溯,那血腥气在她的嗅觉中猛地炸开。
泼天的浓郁血腥,将她的眼睛生生地逼红了起来。
待她走到博古架旁,脑海里却根本控制不住地想到那箱子里装着的,正是杨氏父子的尸身!
海颜的双眼被水雾弥漫,模糊了视线。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抹去眼角的泪水,却在与此同时,一个更加控制不住的疯狂念头,在她的脑海中肆意生长——
如果这会儿沈叹死了,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吧?
他前世对杨世伯和杨睦山犯下的罪孽,我若是今生让他偿还……
可以吗?
这疯狂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存在的一瞬间,就仿若震鸣的雷声,疯狂地轰击着她那颗狂跳不安的心脏。
可海颜的脚步未停。
待她站定在暗室门口时,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此时的沈叹,仿若一块被人揉碎了,绞烂了的布帛,就这么破碎不堪地躺在昏沉的暗室里,不辨日月,不知晨夕。
海颜捏紧了颤抖的拳头,冰冷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她怔怔地走向沈叹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前这个脆弱不堪的人。
如果这会儿沈叹死了,以后杨世伯和杨睦山就会安全了吧?
如果这会儿人他死了,天下就不会再有权势滔天,无恶不作的东厂沈督爷了吧?
如果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