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子。”
进入封闭的内室,那掌柜查过门缝紧闭,便拱手行礼道:
魏弦京伸手相扶,轻声问道:
“你是慧伯的部下,是吗?”
“在下张全,听凭小主子差遣。”
慧伯曾经是魏弦京的姨母萧烨清嫁入夫家后得用的管事,极为擅长经营。萧烨清及其夫家一道被皇帝清算后,慧伯自然也全家罹难,可他手下掌管的四通八达的商道却并没有被完全废止,虽然大多数改头换面,“弃暗投明”,可也有少数维持了当时的老规矩,静待时机以求沉冤昭雪。
怀清酒坊便是其中一家。魏弦京母亲与姨母虽不同出一母,却姐妹情深,闺中时母亲便名动京城,备受追捧,而姨母萧烨清却长相平凡,沉迷商贾,不受老公爷所喜。怀清楼便是萧锦秀为妹妹所创的坊子之一。
后来萧烨清的生意越做越大,更是不顾老公爷气到吐血不止,一意孤行地以国公府贵女的身份,下嫁京城第一皇商雷家长子。之后,无论萧锦秀如何在朝堂搅动风雨,收买群臣,结党营私,她手上从没缺过一分钱。
直到萧烨清因此被皇帝折磨致死。
魏弦京儿时是记得这位富态的姨母的。她虽出身公侯之家,却没有什么公侯贵女那矜持疏远的骄横,反倒像暴富的商贾一般,将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等她老远走过来,就在日光下闪烁出层层叠叠的精光,着实让人眼花头昏。
京城勋贵大多对她颇有抵触,嫌她粗鄙可耻,与民争利,可她又是魏弦京母亲唯一的亲妹,这让她在生意场上半点儿不会受挫。她性好奢靡,却也出手大方,有时火气来了,就锱铢必较,肆意抢占生意,若是偶发善心,便随手搭赏路边儿乞丐,与下九流之人折节交谈。
她被押入刑部受刑之时,有曾受过她恩惠的江湖人士企图劫狱,却被她亲口劝止。她神色轻蔑,浑然不惧,谈及皇帝时仍面带不屑。
他们都知道皇帝的真面目。一个无能、无功、虚伪、可鄙之人。一个趁虚而入的贼子,一个狼子野心的庸人。
可彼时的他们不知道的是,皇帝在他无能外表下隐藏着的阴狠和邪佞,嗜血和无所顾忌。萧烨清没想到皇帝胆敢杀了她,杀了董明辰,甚至抹杀了萧锦秀。
或许直到冰冷的刀刃剜在萧烨清和所有不服皇帝统治的官员身上,他们才意识到那高高在上的皇座究竟有多么可怖的力量,竟是杀伐随心,毫无顾忌。
魏弦京垂眸敛去眼底泄露的不甘和恨意,又恢复了面儿上霁月风光的模样。他退开半步,目光斟酌地扫过张全的脸,轻声问道:
“不知张叔可还能联络我父旧部?”
张全垂着眉眼,一脸恭敬:
“回小主子的话儿,虎啸卫尚有十之二三,若小主子愿意放出消息,定能来援。只是不知小主子欲要作何差遣?”
魏弦京许久未搭话儿,张全心下一惊,连忙又道:
“是我多言了,小主子要召集旧党自有小主子的道理,我不该置喙。”
魏弦京微微提起唇角,抬手想摸手上的扳指,却摸了个空——他此刻一身布衣,哪儿还有什么扳指可盘呢。
“张叔不必如此谨慎,我只是在盘算,如今江浙乱局,虎啸卫能否顺利前来怕还未可知。”
“自打小主子被贬谪淮南的消息传来,虎啸卫便向南迁移,只求帮小主子一把。如今得知小主子抵达金陵,他们几日便可抵。”
“既如此,”
魏弦京轻笑道:
“那我便在城中恭候了。只不过我这一路行来,尾随而至的人可不少,烦请张叔让虎啸卫的弟兄们当心些,避着些皇帝的爪牙。还有…”
魏弦京捻起桌上的狼毫,撒了些茶水在案几上,提笔画了一个纹案,赫然是凝兰教的图腾,七叶兰。
张全悚然一惊,低垂在身侧的手绷紧,青筋都爆了出来,随即被他缩进了袖子中,遮掩殆尽,可这却没逃过叶翎和魏弦京的眼睛。
叶翎沉默不语,转眼盯着魏弦京在桌面上画出的图案,随着水汽渐渐蒸发,图案模糊不清,逐渐消弭了。
而魏弦京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张全方才的僵硬,笑着说道:
“我来时一路听闻凝兰教在江浙、淮南一代活动甚广,又恰好得知它用作联络用的纹案,烦请张叔着人将这纹案刻于金陵大小坊市,以作蒙蔽耳目之用。待我需要时,自会传信差遣。”
张全垂头拱手,应道:
“是。”
推拒了张全的挽留,魏弦京与叶翎离开了酒坊。在二人的身影刚消失在巷口,一个身着锦服的身影出现在张全身畔。
“董弦京果然还是她的血脉。竟然连自己亲生父亲留下的人手都不肯轻信。”
张全直起了身,向那锦衣人拱手一礼,说道:
“是我露了怯,或许让他猜到几分。”
锦衣人呵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