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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心中焦急,见魏弦京这般低迷神态和他那张白海棠般的面容,叶翎心中还是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感:
“世子,此事是我自不量力,一意孤行,才连累了我阿姊。可我昨日侥幸拖延时间,帮了世子爷,我叶翎绝无半分悔意。我昨日所言句句出自真心。世子爷是我的恩人,也是京城百姓的恩人,若是上天有灵,必会庇佑世子爷事事顺遂,百病不侵。”??
魏弦京怔怔望着叶翎那张不算精致,却生气勃勃的面容,昨日观看杂戏时惊现的那活力又缓缓流回了他的胸腔里,让他心口发麻。
他有些慌乱地避开叶翎坦然赤诚的眸子,喘息几次方才回神儿,温声说道:
“我着人去请晋王过府一叙,会让他释放令姊,姑娘不必担忧。”
魏弦京的声音很柔和低哑,仿佛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叶翎几乎就被他完全说服了。可事关蛇女,叶翎还是追问道:
“世子爷,那晋王恶名在外,昨日对你的杀意尽显。你又怎么能让他听你的?”
话一出口,叶翎也察觉不妥,贵人的事儿哪里是她这样的草民可以过问的?况且世子爷已经答应帮忙,这般质疑实在是过于冒犯。
魏弦京也皱了皱眉,却并非被叶翎所冒犯,而是因为他要在晋王那里平事便会牵扯朝中是非,实在不易与旁人多言。不过片刻相处,他已经知道叶翎是胸怀坦荡,不拘小节的性格。所以即便麻烦,他还是温言解释道:
“晋王与江南盐商多有勾结,又曾以重金收买江南士人。江浙总督受其驱使,贩卖私盐,不过他们往来账册流出,我手中恰有一份儿,若以此为要挟,晋王必会屈从。”
顿了顿,他怕叶翎仍不放心,便又赘述道:
“况且昨日皇上口谕,即日便要派我去淮南平叛。淮南多瘴,道路艰险,晋王得此消息必会将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令姊便会无碍。”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即便叶翎并非朝堂中人,也听得出他的未竟之语。原来他的处境并没有丝毫好转,虽然免去斩首之刑,却变成了被打个半死,流放淮南的结局!
淮南多山,莫说是魏弦京这样只能卧床的人,就是身体康健的壮年男子,也未必能平安走到淮南。况且淮南今春遭水患,去岁朝廷遣派工部修缮堤坝,可谁知户部拨款被朝廷和地方层层盘剥,最后竟给百姓建了个泥巴大坝出来!
泥巴大坝如何得用,不多时便被春汛冲垮。方圆百里百姓连番遭难,朝廷的抚恤又迟迟不到。今年夏季多雨,雨灾反反复复,粮米难寻,百姓中竟出现易子而食的丑事。可笑朝中仍歌舞升平,一派和气,哪儿管淮南早已水匪横行,山匪肆虐,乱成了一锅粥。
叶翎的心中压着巨石,连绵不断地钝痛着。她胸中有一种喧嚣的戾气,正在她的胸口左冲右突,寻找出路。沉默许久,她低声询问道:
“那世子爷何时出发呢?”
“皇上说择日而行,”
似乎是感觉到了叶翎脸上呼之欲出的关怀,魏弦京心中一软,故意用苍白的嘴唇扯出一抹笑容,温声道:
“旨意还未下达,我且高床软枕,好好歇歇几日。若不是姑娘搭救,我还在刑部大牢睡草席呢!”
叶翎也跟着笑了,眼眶却酸涩。她怎看不出魏弦京的故作乐观,也心惊于他对自己的性命满不在乎的姿态。其实昨日叶翎已经发现了,她的恩公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或是说,他早就失去了求生的欲望。
叶翎想不明白,魏弦京出身高贵,魏侯又对他宠爱有加,年纪轻轻便被请封,成为世子。无论是在文人士子,还是黎民百姓之中,魏弦京的名声都是数一数二的好。
若不是他这样的盛名给了叶翎底气,昨日她也断断无法因几句话而引起在场诸多百姓的共鸣。
可他为什么如此生死看淡呢?
叶翎不解,想得入了神儿,不自觉地歪着脑袋,一双清澈的瞳仁盯着魏弦京。魏弦京出身高贵,他自己又是绝好的相貌,本是遭旁人盯惯了的,可不知怎的,他此刻既觉得叶翎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的样子像极了头上长着一撮呆毛,用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看着人的小雀,又觉得叶翎的目光过于坦白直率,令他不自觉地转开了视线,胸口有些发烫。
“文礼,将我书房暗格里的文书,送一份到晋王府上,找个腿脚快的。”
“得嘞!”
门口儿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年音,将叶翎吓了一跳。见她鬓边的小辫子左摇右晃,魏弦京骤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有些失礼,忙道:
“方才是我的侍从,姑娘不必介意。若是姑娘不放心令姊,可随我稍等片刻。”
他沉吟片刻,又道:
“我虽能阻挠晋王,却没有本事阻拦皇上,姑娘还是尽快离京,另寻别处落脚为好。我会为姑娘备好盘缠,派人护送姑娘和令姊到达安全之所。”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