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湘喘出几口粗气,手伸到枕头底下,那枚发簪,好好的压在那。果然梦还是梦,不可深究。难道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还是芳萍正在经历着什么?想到这,罗湘想不如下午去她家探望一下。
楼下开始有老茶客来喝早茶了,招呼聊天好不热闹。
“你可知道,那几个小兔崽子,昨儿个晚上把前街那死的老太搞了出去。真是不懂规矩。”隐约听得有人抱怨。
“这镇子上的风水,还嫌破得不够,这折腾的,没个正形了!”有人附应道。
“哎,你们这些都是封建迷信思想,现在不提倡。这老太也没个亲眷,也该一切从简。”有人劝解道。
“我呸,大清早的说啥不好,偏提这。怪我怪我,今天的茶钱我请。反正咱小老百姓,不过就是图个太平。 ”
“我可是听说,这茶店到下月底儿,也就交出去了。这半年说是什么过渡。你看那经理,就是派来学生意,下次好顺着接手。”
“罗大姑娘不干了?”
“这房子可还是罗大姑娘的,政府总会给些租子钱,若是这般,倒也是清闲。”
“哎哟,想当年罗三爷那豪爽劲儿,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只要进了茶店,都是一样的礼儿。有钱的来捧场,没钱儿的,他还反过来帮衬一二,也是不容易才挣下这店来。罗大姑娘倒真是他的亲闺女,的确也不差。这下可惜了。”
罗湘听到这里,心里有些悲戚,茶店,大概是小时候成长的依托,又是成年后自我救赎的凭借;可少年时那些侠义之气,现在还能想得起几分?不过是个女子,今日里的风清云淡,是背着面儿的如人饮水,酸甜难辩冷暖自知。
罗湘被这一闹,睡意全无,洗漱一番,就下得楼来。见小齐正打发了一个背了书包的小学生,也不知什么事。
“罗老师,正好呢,刚有个小男孩送来一封信,是给你的。”经理见着她,似捡了宝儿的招呼她。
罗湘接了过来,只见信封面上,端端正正的几个小楷, “罗湘亲啟”,手捏之处,似乎不单是纸张,还有别的,按轮廓,好象是个镯子。
果然是个镯子。珐琅的材质,清透的薄荷色凝玉似的,金线的掐丝,浅粉儿的点花,较之罗湘先前见过的那种浓郁的红蓝配色,则显得清雅脱俗,煞是好看。
“姐姐,父亲突然决定回老家过夏天。来不及与姐姐道别,就这个镯子是给姐姐下月的生辰礼物,我想来也是赶不回了。小妹,芳萍敬上。” 不寥寥几句而已,字里行间竟有种就此别过永不再见的决绝。
罗湘心里悲伤,眼见着此时光景尚早,不由返身上楼,焚香摆琴。
久不抚弦,竟有些生疏了。这琴还是罗湘出嫁前,高师傅特意斫了送她,作为新婚礼物。
高师傅其人,奇人也。初相识时,不过是个过路的木匠,在罗老三茶店歇脚。他除了有一个小藤箱装置衣物工具,又背了一个七尺长半尺多宽的物件,此时小心的放在桌上,粗布包裹,也看不出是什么。罗老三见他不过四十来岁的样子,虽然头发花白面容沧桑,但双眼却炯然有神,气韵非凡,倒也留了意。恰逢一个桌子撇了脚,只见他轻推慢挪,就入了榫,不费吹灰之力的修整了。
真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罗老三刚盘下了楼上的几间厢房,正需要找一个手艺高超的木匠,打些家俱来装点。
一拍即合。
为表诚意,罗老三特意在自个家里腾了间房,给高师傅单住。
这高师傅白天在院里刨木锯料,到了晚上,就画些花样儿叫罗老三参看挑选。
罗老三见他的画样儿精巧细致,必然有扎实的绘画功底,不由动了心思,问道, “高师傅原先,怕不是做这行的吧?”
“三爷何出此言?”
“这画样儿,是我没见过的精美。若不是识得世面,怕也是想不出来?“
“三爷过奖了。不瞒三爷,我家本也有些根基儿,可父亲过世后就败落了。我自小喜欢画画,但这难以生计。后来就索性学了木工,做些粗活算了。”
“原来如此!”罗老三颇有些感慨,不由说道,“此地不过是个小镇子,我见过的那几个会画的,还不及高师傅的十分之一。我只得一女,倒想她来跟师傅学画,不知师傅肯不肯收。当然,这学费,师傅您说了算。” 罗老三自个儿没本事,但一心要把女儿培养了,有此良师,岂可放过。
“三爷如若不嫌,我倒是恭敬不如从命,可以教她些粗略的绘画技巧。”
“那是甚好。明日高师傅暂不用忙活了,我请高师傅吃饭,好让小女正式拜师学画。 ”罗老三喜不自胜,不由又多了句嘴问, “那日高师傅来,背那么大一东西,是什么工具,之后也没见师傅扛出来摆上?”
“那是我家原先留的一床琴,我不舍得卖它,就一直带在身边。” 高师傅指了指床背后的墙上,挂着的那块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