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沉入厚重的云层,方才还大亮的天光转瞬间变得阴沉,仿佛是暴风雪来临的前兆。黑压压的天半丝光亮也不透,喻观澜被宫人恭恭敬敬地领着往宫门口走去,远处却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拜见王爷。”喻观澜停住脚步,老老实实地行了二拜礼,“王爷万福。”
李仪喜怒不形于色,目光扫过鲜活的喻观澜,半点笑容也不露,颔首回应:“喻小侯爷死而复生,还真是叫人,讶异万分。”
喻观澜笑吟吟地与之对视,分毫不怯:“王爷说笑。本来就没死的人,谈何死而复生呢?这世上毕竟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之术,不是么?若真能死而复生,我倒是神仙了。”
李仪黑沉沉的眼直勾勾盯着喻观澜,片刻后他大步朝前走去,看方向,是去内阁办事的文渊阁。
喻观澜不甚在意他的举动,默默抱紧了手炉,快步往宫外走去。
上了车,喻观澜吩咐车夫把车朝吴府的方向驶去。吴府和邓府各占了半条街道,朱漆大门,两旁的石狮子威风凛凛。车夫上前敲响了一侧的门,门后是一张青年俊秀的脸庞。他上下打量着车夫,恭声问:“不知是哪位大人?阁老近日抱恙,并不见客,还请大人见谅。”
车夫忙道:“我是——”他话音顿了下,一时之间不知是说喻观澜的名字还是谢无危的名字,还未决定,十四就道:“我家公子是吴大奶奶的胞弟,南阳侯世子喻止水。特来拜见首辅大人,还望这位小哥通传一番。”
那阍侍*有些犹豫,吴勉之抱恙多日,早闭门谢客,可喻观澜却又是吴大奶奶的胞弟。阍侍最终还是点了头,把门拉开,侧身道:“还请世子入内等待,奴这就去和老爷禀告。”
喻观澜自车上下来,对他颔首,进了府内。
阍侍拎着茶壶,亲自给喻观澜喻观澜斟茶,唤人来侍奉,自己往里面去找人通报了。吴家世代官宦,待客的茶却是普普通通的粗茶,入口滋味清甜回甘,韵味无穷。
喝完一盏茶时,阍侍回来了,恭恭敬敬地把腰弯了下去:“世子,请。”
出了小屋,有另一位穿着干净朴素的下人带路往吴阁老所居的梅居而去。吴阁老喜梅,在院子里种了一大片梅,还把名字改成了梅居。到了冬日梅花盛放,白雪红梅相映成趣,点缀着一盆常青竹。
吴首辅坐在罗汉床上,着一件单薄的中衣,白发苍苍垂至褥上,手边摆着一盏清茶。罗汉床正中放置着一张小案几,案几的另一侧赫然是邓阁老。棋盘中黑白棋子交错纵横,邓阁老执棋,缓慢落在棋盘上。
吴邓二家世代交好,吴勉之与邓阁老更是几十载情谊深厚,从同窗到同僚再到亲家,做了一辈子的挚友,他会出现在吴府令人半点不意外。
喻观澜弯腰作揖,口中道:“晚辈观澜,见过两位阁老。”
吴勉之扫了一眼棋子,含笑道:“觉非,你输了。”
邓岐却淡淡道:“这可不一定。”
二人你来我往,仿佛没看见在一旁站立的喻观澜。喻观澜也不急,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两位老人家下棋。前生吴勉之病逝后吴家隐退,吴晔回祖籍丁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当个大孝子。吴勉之去了,邓岐随之递了奏章“乞骸骨”。
喻家和蒋家都不能算是彻底的中立,蒋正自己便犹豫不决,南阳侯坚定地选择李仪,只有吴邓二家是实打实的中立,明哲保身,隔岸观火。
不知过去多久,久到喻观澜膝盖隐隐发酸时,吴阁老才像是忽然发现了喻观澜,忙笑道:“世子快坐。瞧我这老糊涂,竟忘了你还在这儿站着。你今日来找我,可是喻治平那老家伙有什么话交代?”
喻观澜这才往圈椅上坐了,不紧不慢地道:“只是听闻阁老抱恙,心中担忧,前来探望。”
说是探望,却是两手空空,连一份补品都没有带过来。这些日子就连徐祉上门探望,都带了株上百年的老参,旁的大补之物更是数不胜数。
吴勉之的小眼睛闪了闪,笑呵呵地拈着长胡须:“你倒是有心了。回去告诉喻治平,人老了总要有这么一遭的。相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也算是老朋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这些老家伙啊管得太多,少不得被子孙埋怨的!”
喻观澜但笑不语。
喻修齐修身养性、治国理政,却管不好一个家。他与两个儿子都十分生分,长子已经走了偏路了,至于次子,比之长子都不如。吴勉之只有一儿一女,待两个孩子的教养十分细心,亲自授予诗书礼乐,吴晔可比南阳侯正多了。
邓岐慢悠悠地附和道:“操劳了一辈子,总要享享清福。眼一闭腿一蹬,儿孙身后之事,与我等有何干呐?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年轻人想要功名利禄就自个儿挣去。有手有脚,什么事干不成?”
喻观澜仍是不言,只从袖中掏出一本以素笺订成的册子,双手递给吴勉之:“阁老不妨先看过,再下定论。”
吴勉之却不接,只问:“你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