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投射入屋内,神川等人就起身洗漱更衣了。
宿醉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影响,神川的酒量是从小就灌过来的,陈福贵和马夫两个糙汉肯定也很能喝,王彻以前是谋士,不免需要应酬,酒量也不会差。
神川褪下身上金贵的衣裳,换上昨日购买并且弄脏的粗麻衣,顺便将头发揉了揉,使它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
朱唇未点,粉黛不施,可惜好颜色仍旧突显,她只好拿上一顶帷帽,将头脸彻底挡住。
收拾停当,她开门下楼。隔壁的王彻和陈福贵也已经收拾完毕,诸位在狭小的走道面对面碰上,就刚好一块儿下了楼。
马夫起得最早,他牵着两头驴在客栈门口等,见到神川,他递过来一包东西。
“老奴已在身上藏了一部分干粮,大小姐身上藏这些粗物不便利,不如就放一包蜜糖吧!”
粗粝宽大的老手托着一包糖,将这包糖显得很小,神川微笑着应下,将糖塞进衣裳里贴身藏好。
“珍重。”
“告辞。”
诸位抱拳告别后,王彻和陈福贵上了马车,神川和马夫则骑上了驴。
马车向南,驴儿向北,无人回头张望,生命与生命只是短暂交汇于这座名为嘉山的小镇,又各自前行奔赴。
算起来,从三月底自闽州离开,到今日才及五月初,短短月余,竟已经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神川素手拨开帷帽垂下的白巾观察周围,此时他们正行于失修的官道上,前后零散有逃亡的人负箧曳屣行走。
四周已经曦光大盛,慢慢照在身上越来越灼热,左右的杂草已经被连日的高温晒得枯黄,红色的土地裂开丝丝碎碎的缝隙。
自春日来一直无雨,草木日渐枯黄,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也许真如山岱那日猜测,今年的粮食种不成,导致颗粒无收,徽州果真要是出现一场□□了。
若是往年,国为一体,并没有战乱之时,饥荒并不是什么大事,朝廷有能力下发救济粮,能够安抚民众情绪,不会叫事情恶化。
这种事情如放在一个月前,神川也不会意识到今年的饥荒会与以往有何不同。
那时候她觉得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无论是谁来坐,都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她自小就在神家的教育下成长,读的是兵法权谋,学的是审慎与置身度外,从不知战乱对于万民来说究竟有何影响,也不知一个君主对于万民来说有何影响。
现在她却知道,瑞王并非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国之根本应在于民,他却视民如草芥,视民如粪土。此人,不堪为君。
此路沿着走下去,流民不在少数,他们贴着边缘骑驴慢走,尽可能谨慎,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他们连吃干粮喝水都要先找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
古虹较远,他们赶了一天路,也不过走了十之三四,待暮色低沉,他们便不再往下走了,准备在附近一个破漏的小土地庙里面歇脚。
破庙内已经有人,三三两两各自缩在一个角落,有妇孺,亦有壮汉老头,人一多,破庙内本就混浊的气息更加混浊。
神川透过白纱往里看了一眼,对着马夫压低声音道:“我们歇在门外屋檐下,看好驴。”
马夫点点头,牵着驴系到左侧的树上,一面抬手摸出袖内的匕首,将它明晃晃挂在腰间,做个震慑。
一夜无事,除了半夜从野外来了一个带刀的壮汉,大摇大摆走进了破庙,随即将里面熟睡的人赶了一个出来。
被赶出来的是个老头,他佝偻着背无措地摸着墙看着破庙内,最终叹了口气,慢腾腾地挪到门口的另一侧屋檐下,靠着墙抱膝继续歇息。
外面月光大盛,神川被这个动静弄醒后,看见马夫也醒了,正看着庙门出神。
神川拍了拍他的肩,压低声音道:“天亮前,我们走。”
神川不想跟带刀的壮汉迎面碰上,他看起来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今天晚上是走运,夜色朦胧中没有被注意到,到了白天可就不一定了。
马夫点点头,十分赞同她的决定。
约过了两个时辰,大概是卯时初,天未亮,星子还在将明的天幕挂着,破庙里的呼噜声还震天响,马夫猫着腰,小心地招呼神川先走到道旁。
驴从破庙左面儿被牵出来,踢着腿摔着尾,看起来不大乐意。
马夫从包袱里掏点玉米饼边喂驴,边拉着驴过来。
神川用水袋里的水扑脸漱口,也捡了一个玉米饼吃。
骑驴走入半黑的道上的时候,马夫心想:京城最尊贵大小姐平日里像一尊被供着的玉菩萨,过得那样精细,吃住一应要最好的,竟然也能这么快适应恶劣的条件,竟能坐在破庙檐下歇息整夜,天未明又啃着干饼骑着驴上路,不喊苦亦不喊累。
此行道上人汇聚得愈来愈多,却越见荒凉,行道者多面如菜色,衣衫褴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