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说出口倒像是阴阳怪气,因此姜北穗终于丢来了个我熟悉的冷飕飕眼刀:“怎么,还用你说?”
我不由得失笑:“我没有别的意思,吃饭吧。”
大抵是被我突如其来的示弱弄得不知所措,姜北穗似是哽了一刻,随即不自在而硬邦邦地应下:“哦。”
其实是有的,言外之意也很多,只是我恰巧不愿展开而平铺直述,她又本就不存在什么倾听解答的耐心。我和姜北穗保持着诡异的默契,在余下的饭席上没多产生半句多出的争执,相安无事地用完了餐。
我先一步递了卡过去,她和服务生说了账单平分,我也没再坚持。我面前的玻璃杯里还有半杯酒没饮尽,姜北穗却有些急着走,整理好背包站在我面前:“我晚上约了朋友看剧,就先走了。”
她话音落下后停了停,偏着脑袋礼貌地补充道:“我们有缘再见——还有,祝你在巴黎旅游愉快。”
“谢谢。”我说:“什么时候学的法语?”
“前几年去重读了大学,选了法语当作选修课。”姜北穗提起此事倒浮出些洋洋得意来:“现在是不是小有成就?我果然是学习语言的天才。”
她戴着和从前别无二异的面具,来见与她压根儿称不上相熟的我,最初连半点破绽裂缝都不肯留给我。唯独翘起尾巴的模样与停踞在我心底的影子重叠了几分,我好像窥见了被姜北穗藏起来的二十一岁。
至少还有某些瞬间完全属于我的,早就被完全遗忘丢弃的纠葛悸动。
“可以认证。”我这次称得上是发自内心地点点头,在措辞出合适得体的告别辞之前,我盯着那双雾蓝色的眼睛,行为举止再一次脱轨而不受控:“你还记得游乐园里我问你的话吗?很久之前的事了。”
动作似是一滞,姜北穗朝我眨了眨眼,扬起的明媚笑容无可挑剔:“什么?”
“没什么。”我也笑:“晚上玩得开心。”
彼时整理好情绪朝她抛去的问句,其实问题本身无足轻重,我那会儿兴许另有所赌。在我迄今为止,所求所得都称得上轻松顺利的幸福人生里,我也具备了人类最基本的劣根性,自负、傲慢,企图将少有的不确定性紧攥在手心。
束手无策的,我还是放任其溜走了。
由最初在公司大楼里替她拾起的课本,到稀里糊涂的烂醉如泥,烟花炸开的跨年夜,还有推起的秋千、最后没来得及归还的墨镜,我不知道几年后的自己是否还具备细数诸如此类小事的卓越记忆。
也不知届时与她再见时,是否还会再怀抱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我想,大概不会再见了。
姜北穗总说自己不爱任何人,现在看来是多滑稽的谎言。她在不自觉中几乎把全部偏爱倾注在金廷祐身上,将少时青涩懵懂的心思寄托于道英哥,志晟是最独一无二的弟弟,他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博去她的几分关心。
唯有我,她唯独什么都没留给我。
她不爱我,不曾喜欢过我,最亲近时称作关心都是勉强,我却执拗地不肯信命。
从那会儿她抬起头时独独望见了道英哥,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一见钟情、且完全将我忘在脑后那时,命运的齿轮便开始咬合转动。只可惜我对玄妙的缘分一说并没兴趣,仍处于坚信努力地伸长胳膊张开手,便能握住星星的年纪。
其实月亮不会奔我而来,我伸手也无法触摸到那颗星球的凹凸表面,她始终在与我相隔万里的轨迹中运转。反射出的几分影绰光亮也好,停留在记忆中的未知坑洼也罢,都从不是独属于我的。
在漆黑起伏的隧道尽头,她留下的鲜明痕迹早就逐渐褪色,太多繁冗零碎的片段越发模糊。我在这段无疾而终的关系中仅剩的,大抵只有固执而难以更改的,漫长的后遗症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