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后。
是日,长安城内艳阳高照,风清气朗,梧众书院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全都是等着书院放榜的考生及其家人。
他们无一不是紧张地搓着手,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不停地往书院的大门张望,窃窃私语声不断。
忽听“吱呀”一声响,那扇宽重的朱门缓缓开启。
长街瞬间安静下来,众人敛声屏气,恨不能连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学官双手捧托一卷厚厚的榜文走了出来,在老门倌的帮助下慢慢将榜文贴好,随后面朝焦急等待的众人拱手揖礼,道:“请榜上有名的诸位学子,于明日亥时在弗仙湖参加启学宴礼。”说完便走回书院里了。
人界诸国的各家书院多是举行祀礼以祭奠圣人先贤,梧众书院却是专为诸国培养圣贤之地,故未设祠堂,而在后山腾出一大片空地挖了个湖,取名弗仙湖,每年书院招新后,便会在此为学子们举办一场曲水流觞的启学宴礼。
对此,山长如是解释:“与其一味祭奠先人,不如将心思多放在活着的人身上,因人制宜善施教化,为苍生择正仙、为百姓扶良官、为万民育贤君,才是真正的造福于民。”
而今年,谁能参加书院的启学宴礼,便都写在这长榜之上了。
朱门才一关闭,众人立刻一股脑地涌到榜前,下一刻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作有人欢喜,有人愁。
……
斋舍内,方才张贴榜文的那位学官同山长说道:“此次共四百余人参加考学,有三百三十位成为了书院的学子,其中诸国送来的皇室贵胄有三十六名,余下便是权贵子弟和寻常百姓了。学子们年龄甚是宽泛,上至不惑下至总角,且男女皆有,现已依照年纪和考绩将其分为二十个班,以确保可以尽其所长……”
山长耳朵听着学官说话,眼睛却有一下没一下地瞟向卿寻,心中暗忖:一百年了,他还真是一次都没有笑过……
学官又说:“山长,书院今年的招生情况同往年相比,除品行不端者,其余生员仍少了一百多名。学生愚见,此情况恐怕与六界不定颇有渊源。”
山长皱眉道:“是啊,近来各界确实动荡,人心难安。许多人来书院说是求学,实则是想要求得书院庇护。毕竟长安位于人仙两界的交界处,名义上是城池,却无城主,不属于人界任何一国。倘若人界真发生灾祸,此地便是他们最后的容身之地了。”
学官不知如何回应,沉默着拧紧眉头。
山长叹了口气,“妖怪作乱尚且有法子解决,但那魔界猖獗,数次对人界挑起战事,兵戈扰攘害得无数凡人非死即伤,却是难以应对……卿寻啊,你曾随仙门主几次参战为人间抵御妖魔袭扰,当今的情形,你作何解?”
“回山长,学生无解。”卿寻直言,“除魔之事非一己之力可以转圜,若想改变现状,须得集几界之合力,共同扭转被动的局面。学生虽然曾与仙界同战,可到底是扬汤止沸,无济于事。”
如果她在,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或者说她在的话,众仙面对魔者时,能否多几分底气和把握?卿寻面色淡漠,抖了抖衣袖行拱手礼,辞别道:“学生要去弗仙湖查看明日宴礼的筹备情况了。”
不及山长言语,他便消失在斋舍里。
弗仙湖沿岸有一条很长的栈道,名曰息栏汀。栈道一侧种有苍树,细枝轻弯、木叶垂落,形成一道天然帷帐,另一侧则流淌着湖内引来的潺潺溪水。栈道的每个转角处都由凉亭相衔接,亭子的檐住上刻着各种诗词歌赋,甚是风雅。
卿寻缓步行于栈道上,突然看见前方那座刻有“汀花细雨,水树风闲”楹联的凉亭里,正有一个身材纤瘦的学童凭栏而卧,身子倚得歪歪扭扭,手中还紧攥着一只小酒葫芦……他脚下一顿,似是忘记了呼吸,心里方寸大乱,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遂又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两步。
那学童身着书院青矜,发丝高束,未佩一饰,可散发出来的气质却与普通学子格格不入。
卿寻看得愈发清楚,她双颊绯红、醉眼朦胧,轻轻撇了撇嘴角,又摇头晃脑、懒懒散散地嘟哝了一句:“无趣啊,无趣……”
那一刻,卿寻沉落百年的唇角终于扬起了好看的弧度。他深深呼吸两下,心情稍作平复,正要走过去,视线突然被一个宽大的肩膀挡了住,紧接着听见来者大放厥词,道:
“今年武考本太子定能胜你!”
卿寻瞬间又变回面无表情,斜睨着对方,满不在乎道:“痴人说梦。”言罢,又在心里补了后半句:同你的祖父一样。
眼前的人正是西酬国当今的太子李郴——李汝之子,李昶之孙。
李郴年纪二十有七,俨然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虽为凡人,却气宇轩昂、傲岸狷狂,生就一副帝王相,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尽显恣肆,颊丰鼻直、剑眉飞扬,神清貌古,身量亦是颀长伟岸,挺直腰杆站着比卿寻还略高出两分。
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