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巨大的轰鸣声归于宁静。落石掀起的巨浪息止。尘归尘,土归于土。山倒了一半,剩下半座山。瀑布凌天,如飞龙吸水,一瞬间瀑布干涸。悄然无声。在如同经历半个世纪的沉寂后,天地与众生又仿佛从震惊中回神。半座山上如泄洪而下,再次凌悬瀑布,高空而挂。伴着回复生机的鸟与虫的喧鸣,再次重生出如常生机。她从崩落的废墟中走出。这时山顶上出现幻影。
人们看到山巅上的幻影。他们说那像宫殿。有人凝眸细思说如海浪席卷而来。有人瞧着说像万马奔腾……那倾倒的半山之上,从此出现奇景,幻化不息的海市蜃楼。
逃过一命的。山下众人经受灰扑扑的尘埃洗礼一番。无不抹开眼皮子上的飞灰,伸长脖子仰头望着天现异象,并因为此哗然惊叹不止。纷纷感叹这灵山宝地,盛景之上,奇观频现。
而那时,扬着废土之尘的废墟之上。尘埃落地。飞尘如雪霰。
随着她走去。她看到戴回面具的人。裹着长袍,默然立着。隔着扬尘,能看到面具下他眼里的冰冷淡漠。
这个人,看着山崩,水枯,看着她回来,她身边没有其他人。他看看着海面平静,远海与天空露出猩红。看着为他所默许的领土上众人只专心又好奇着伸长脖子。只有他和她,与他们背身而立。他看着久远的时间,空泛无边的某地。不知看向何方。
他不像他们。不像她。他除了果绝干脆,他的身上展现着比常人更多的谦卑与虔敬。
他看着海妖对山里的姑娘摇着鱼尾巴露出讨好的谄媚模样。眼神里闪过的认同与欣慰。他一直知道些他们所不知道的。他比他们了解它更多。
如今他以孤身一人的姿势,默然立着。俯视着。
几十年时间。这里焕然一新。他让这里重生。这里不再有过去的气息。
在他的授意下,这个地方翻天覆地,几乎没人记得当初的传说,那时的“他们”。
他在海上搭了一座梦幻般的岛。他填平了战火的沟壑。他抹去了世人的记忆。
甚至在故有的土地之上,塑造起新一代的信仰载体。凭翻阅史志典集抓取出的依托,打造出新的神明,烘托深厚的氛围,聚引香火朝拜。一切逐渐凝成有来时、可回溯的清晰路径,有凭有据,可印证,成为体系。一切轻而易举,无人生疑,深入人心仿佛历史绵长悠久。终于故土之上盖上新的尘土,旧事被新故事覆盖。这里确实诞生新的传说,出现新的神,拥有新的神力。
旧人故。新人来。
从岛上到滨海城,故旧之人零散在众人丛中。独抱孤独的过往记忆。
他们曾经投身于故土的新建振兴。接受命运使者的安排。如今他们乘着大树的荫凉下棋,或者开一家卖糖水的商铺谋生。这些人往往眼神凌砺淡漠,皮肤粗糙,举手投足干脆果绝,冷静沉默,能看出他们对一切都不想多说,犹其对过往,对个人意见。他们喜欢谈天气,喜欢看着周围的生活齐乐融融的景象,却互不相扰。在他们的沉默中,海浪潮汐伴着他们身后飘起的,古老悠远的乐音遗韵。他们最后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后一丝正在逐渐微薄,慢慢消逝的寂寞痕迹。直至难以挽回。
他让新旧世界完美的融合,让这片土地与整个大陆通联一体。
除非那自甘堕落的一族。他也不必为一句承诺划地为牢。他曾经一视同仁,公平的给过他们一样的机会。曾经黄沙镇边的碧海黄沙,豪华的酒店,游乐渡假的天堂……这是他们的路。是没落被摒弃的一族。毕竟有故旧的糟粕。没有人相信黄沙之地。
至今误入黄沙之地的外来者,依然诧异。在这座崇高受人敬仰膜拜,福气缥缈的仙山脚下,会寄居这样一群刁蛮不讲理的族群。狭隘虚伪,阴险自私,心机钻营。到底是仙山不庇佑他们,两不相干。还是他们的恶劣强势,势不两立。一度嘘唏不置信。又难免扼腕叹息,这圣灵之境,终于也有污浊不清的。
只有黄沙镇,也许最后会在终将不散的黑色乌云笼罩下,偶尔忏悔当年骨血渗进沙土里的海之子的诅咒。但它的路,终于走向微末。
一切前进的很成功。远去的时代将彻底湮没。现在世人相信新的世界,符合世代的新的信仰,与时俱进的全新的人设。新时代,新气象。
这一切。由他立于前方。
没人在乎真假神迹。真神的踪迹是否就是真的神。成为记忆的过去已经在血脉相传里被稀释淡化,如今被开放振兴和翻天覆地的重建完全泯去。
就是这个人。当初。他为求生而来。
如今他是这里真正的造世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