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娇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妈妈,抱着她坐在钢琴前,握着她小小的手,在钢琴上弹奏。
她看不清妈妈的模样,但记得她穿着雪白的连衣裙,记得她垂落在自己胳膊上的发丝乌黑柔软,记得她的身上沾着清晨玫瑰的芬芳。
她听到妈妈温柔娴静的声音。
“娇娇快快长大,娇娇快快长大,妈妈等不及要看娇娇长大的模样。”
画面一转,是妈妈卧病在床,气若游丝,却仍在对她微笑,“妈妈等不到娇娇长大了。”
……
泪水从程娇眼角滑落。
一只手帮她擦过眼泪,又抚摸着她的脸蛋。
和刚刚握着她的手是一样冰凉。
程娇醒来时,天色比梦里的还要亮,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她看见了守在床边的苏夏。
“你醒了?”苏夏感受到被窝的动静,转头露出喜悦的表情,“感觉怎么样?”
程娇在梦里走过了和妈妈的岁月,现实里却不过几个小时,而她像极了每个沉浸在美梦中不愿醒来的人。
“娇娇,娇娇?你还好吗?”
直到苏夏的声音把她再次拉回现实。
她的妈妈早已病逝,而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死亡,正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程娇开口问道:“孩子打了吗?”
苏夏点点头,抚摸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程娇的身体软了下来。
苏夏又俯身问道:“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她刚要走,程娇握回她的手。
女孩子的手软软的,并不是梦里握住她的那一只,“他是不是来了?”
苏夏正色道:“是,我送你来诊所不久,他就来了,我不知道他怎么得到消息的,我可没说。”
她刚说完,病房门打开了,是温铮进来了。
那个在她面前一直衣冠楚楚,永远穿戴一丝不苟的男人,此时衣服有些皱痕。
他走近时,程娇不由皱眉。
她闻到了烟味。
他抽烟了。
认识他这么多年,每次见自己的时候都是干干净净,所以她一直不知道他会抽烟。
温铮注意她细微的表情,把外套脱了下来,扔在一边,这才走到她身边,“好些了吗?”
程娇看见他一只袖口松开,是袖扣掉了,而手背和手腕上还有深深浅浅几道红痕,她与自己昏迷中挣扎的事对上了号。
她面无表情地回应,“还好。”
苏夏感受到一股视线压力从头顶上方而来,她站了起来,对程娇说道:“我在门口,有事叫我。”
等她出去后,温铮在床边坐下,一双黑眸望着程娇,几次想开口,但还是没开口。
不是无话可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很久。
还是温铮先开了口,“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得吗?”
程娇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
温铮扯了下唇,没再说话。
他的反应比程娇想象中平静了些。
她想过他会发火,会指责,会嘲讽,但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这种平静让她感到不适。
她忽然问道:“为什么不否认医生的话?”
她知道那女医生,每次来做检查都是她,之前虽然也说过她几句,但还算客气,实在没想到她会那样不客气地指责他,完全不给人面子。
而他明明可以否认那孩子不是他的,明明可以用哥哥的身份置身事外,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程娇又一次问:“为什么?”
这回换做温铮沉默了,他将滑落一截的被子折了回去,“好好休息。”
程娇看着他,看不出他的情绪,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但她还是执着地问了第三遍,“为什么?”
温铮抬眸迎上她的目光,坦然又赤诚,“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仿佛在告诉她,他如她所想,如她所愿。
但这未必是她想要的答案。
程娇不想知道了。
他们是什么关系啊,她为什么要在乎他的真实想法?
她闭上眼算是做了逐客令。
温铮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走开。
她不会知道,那个时候,面对医生毫不留情地指责时,他尚且冷静自持,可当听见她在昏迷中依然决绝地说出打掉孩子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心就像被一把刀血淋淋贯穿了。
他不得不抽根烟平复下情绪,却又在病房门外听到她醒来时第一句话。
竟然又是这一句。
那就好像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什么必须丢掉的垃圾。
悲愤之余,他更有一丝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