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其实大多数人应该是能察觉气氛变化,进而适当做些改变,让彼此不至于那么尴尬的。
可眼前的石头大叔,显然是不能按常人思维去估量的。只见他指挥着闺女走近些,把镜头对准了手机屏幕。
于是下一刻,屏幕内的祭文完整出现在了镜头内——
哀吾祖母,驾鹤而归。
后辈子孙,哀思不已。
乃撰草文,敬上托思。
思吾先祖母,
乙酉且月生,
庚子伏月卒,
终年七十有五。
一生勤俭,不费滴水。
粗食布衣,仍谢天恩。
及笄之年,联姻祖父。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生儿育女,其数有四。
世事艰难,同德同心。
含辛茹苦,养育成人。
生性随和,忠厚朴实。
善待亲朋,和睦邻里。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
高风亮节,见者称能。
呜呼哀哉,祖母仙逝。
重隔九霄,远间尘寰。
养育之恩,衔环难报。
再拜叩首,伏惟安息。
看石头大叔正透过镜头打量全文,我看向了爷爷的方向。
只见云处安的手掌搭在爷爷背后,时不时轻拍几下,看得出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抚变得沉默的爷爷。
石头大叔许是看完了镜头里的内容,于是开始继续发问。
“看得出来,老爷子和您爱人感情甚笃。那不知我们是否有这个机会,可以听几件你们之间发生的小趣事呢?”
爷爷抬眼看向石头大叔闺女的那个方向,嘴角扬起极浅的笑意。
而后,他娓娓道来:“那时候,我这小孙女还在上小学。我那老伴儿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有时心是好的,却总容易让人误解。”
“我记得,事情是发生在村里有户人家摆了婚宴流水席的时候。因着我老伴儿这性子,村里有个什么红白喜事,主人家一般都会请她去叫客。”
说到这里,爷爷停顿了片刻,解释了一句:“叫客的意思就是,帮着主人家组织安排来宾吃饭,协调处理红白喜事流程推进等等。她很是为自己能做这样的一个功能性岗位而开心,也一直兢兢业业。”
“只是人心往往复杂易变,不时便会生出变故。那一次,我们落落中午放学回来,去了那家婚宴。等上菜的过程中,落落一个同学的奶奶,故意趁落落站起来时抽走了她身下的凳子。等到落落倒完果汁往下一坐,就实打实摔了个屁股墩儿。”
“在那位同学的奶奶,带着那一大桌子的小同学哈哈大笑的时候,我老伴儿冲了过去。她把落落护在身后,冲着那位同学的奶奶追问原因,并要求其向落落道歉。”
“在那之后,我和老伴儿复盘的时候,也推测了那位同学奶奶的动机,许是帮着孩子捉弄另一个孩子。只是很可惜,两方相争,怎会那么轻易脱身而出。”
“在那位同学奶奶的大力宣传下,我老伴儿的嘴硬属性被曲解为脾气不好,且无限放大这一特征。老伴儿也管不了悠悠众口,渐渐退出了给村里叫客的这一行当。”
说到这里,爷爷沉默了很久,大概久到石头大叔闺女举着相机的手都抖了好几下。
后知后觉的石头大叔,在数次张嘴后,终于还是问了一句:“这么一会子的接触,感觉老爷子你是个极温柔的人。或许正是你们之间的性格互补,才能相濡以沫这么多年呀。”
爷爷看了看我,又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云处安,最后在看向石头大叔时,到底还是笑出了声。
石头大叔不明就里,却也陪着笑了。
可不嘛,比起诡异的沉默,乐呵呵的氛围当然是更让人舒服的。
“我老伴儿自从那事儿以后,和落落就越来越好了。有时候,我们还会互相比一比谁和落落更亲近呢。”爷爷依旧在笑,也确实给出了石头大叔想要的趣味事件。
是呀,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是有些重男轻女思维,一向是没多喜欢我的。
但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发现她其实也在很别扭地关心着我,给了我很多的照顾。
也确实是在那次婚宴事件后,我和奶奶的关系,突飞猛进。
若是不然,我又何至于在奶奶走后那么伤心,甚至专门落了几笔悼念她呢。
只是她那张嘴,素来最是容易得罪人。我还记得芸姨曾经说过,奶奶若是没了那张嘴,只怕我就会更黏着奶奶,而不是黏着她了。
想到此处,我也添了几分笑意。没想到一抬眸,却撞进了云处安那幽深的目光里。
“这年纪一大就是容易犯困,石头,不如咱就到这儿了?”便在这时,爷爷已经在与石头大叔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