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光正要唤她,只见她将两手拢在嘴边,学着儿时的语法和腔调大喊:“吴-娜-下-来-玩-呀?”
他一颤,那声音真的伤感到不忍卒闻。
楞在那里,他很少激动,自己都忘了,他的心可以如此剧烈地浪漫地跳动。
文艺女青年会创造一个个惊艳瞬间,比方刚刚,她将头转向九点半钟方面,浅笑,展现了一下淡颜天花板,又转至两点钟方向,轻叹,很明显要起范儿,再回正,鼓起社恐不可能有的勇气,用劈着叉的高音大喊出来。
那看客的心,瞬间,化了。
转过头来,她眼角带泪嘴角有笑,笑得满脸明丽。自古就是这样,有美伊人,连景物、天气都乐意成全她。
看到张晨光,并没有意外,一开始以为是幻觉,后来那人脸上的雪花很快化成极小极小的水珠,方觉不对。
“师兄,长远弗见!”(吴地方言,好久不见)她用略生疏的中吴语调说着。
张晨光可能是因为嗓子疼,毫无文采地回了个“嗯”。其实是怕说多,心会蹦出来。
时光隧道来到尽头,十六年,长远弗见。
熙绪的羽绒服有一圈极厚重的领子,用羽绒和极细密的打褶重现了一种拉夫领。这冬日版拉夫领衬得她肌肤雪白,雪花悠悠落在她的结界里。
她的叹息有奇高的感染力,伴叹息而出的轻薄的白雾都有自己特异的节奏和线条,以徘徊的姿态散去。
此时他好像理解了她说的“十年”是什么,是白素贞在青城山呆的岁月。
为什么水晶球里要下雪,学工艺美术的他今儿懂了。
熙绪走到张晨光的面前:“师兄啊,恭喜我吧,我做了个大决定。”看她高兴地微微喘着,张晨光非常期待。
“我要把自尊心掏出来喂狗!”水晶球的开关倏然关掉。
“你确定把过去都还给这里,你就可以青灯古佛?”
“自尊心不要了,还出什么家,我不出家。我就要在大城市,胡作非为!”
纷飞的小雪里,张晨光看着这个异常拧巴,特出好看的人,她从哪里来?
“从10月开始,从北方向南方大部开始下雪,哈尔滨,长春,沈阳下起初雪的日期分别是10月19,23,和10月--29。”她单手掬起初雪时,那眉眼里,千丘万壑,若无人能懂,该多么暴殄天物,还好,还好。
“今年它准时。”
“师兄,你觉得我撩过你吗?”
“……”他的脸腾地就红起来。
“好了好了,知道你嗓子哑了,晓得你要说什么。”
他红色脸沉默着求解。
“你坏你坏,对吧!”
他笑不出来,此刻恍神的他弱小得任她挑衅。
“若有,爱咋咋地,若没,当我没问,连良心都嫌沉,报早已忘了的仇,更是提不起劲来。”
“报仇?”他心里玩味着这个词,刚想去问。
“给往事点一根儿,不是,是上柱香,都被你瞧见了,你知道的太多啦。”
“有时间我也给你讲我的一段丢人往事。你也去过我家,去过我的母校,连我外甥都捏在你的手里,所以完全不需要灭口。”
她笑了。
张晨光说“我送你去火车站?”
“不用了,被人送的滋味我尝够了。秋风先瘦异乡人,在中吴,我被秋风瘦,回老家又被朔风刀,这作了大孽的情绪呀。”
他很心疼,从出生就理智,从来不做别人情绪的垃圾桶,今天,换了是她,竟甘之如饴。
“这里太荒了。”双方沉默良久,他说。
“行,各自叫车吧,若中吴再见,你是个安全了的甲方,我是释然的乙方,绝不再给你不良暗示。”
一直忙着赶往机场,安检,等等,他并不没注意到那个叫做什么江南分舵的群被解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