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南方已是芳事阑珊,而长安城中,今年的春天来得比较晚,正是东风徐来,草木舒荣。
弘盛宫内,芳林花草更是竞相争春,生机盎然。
内殿中,一着深青色华丽祎衣的女子端坐在妆镜前,手抚织金云龙纹领,皱眉望着镜里,正是弘盛宫主位桓氏太上皇后,人称“太皇后”。
桓太皇后闺名敬兰,乃大司马桓恕的长女,二十上下的年龄,长相端丽,此刻眉目却带了几丝愁苦之意。
身旁女官正是她从宫外陪嫁进来的贴身侍女莹月,她将博鬓给桓氏正一正,端详一下,然后拿起妆柜上的首饰花十二树冠给桓敬兰戴好,轻声道:“女君遣人来说,今日就不入宫了,待公主出宫去时,女君在宫外和众人一起相送即可,望殿下不必忧心。”
桓敬兰不知不觉滴下泪来,说:“都是予无用,不能讨太上皇欢心,还言语连累阿母替我告罪,那日在章台宫中,阿母额角都磕破了,太上皇也不肯见,我这心像油煎了似的......”
莹月叹口气,想起那日女君带伤出宫后,太上皇又使内监来斥责:“我朝贵妇,虽不像南人那样谨修女德,言行要恣意许多,但尔既入我天家,为天下女子垂范,则需谨言慎行,不要忘了谁才是天下至尊!”
桓敬兰当时就羞得伏地痛哭,一连托辞病了几天。
想起前情,莹月也替主子难过,轻声劝慰道;“女君今日不进宫,一则是怕殿下看了伤感,二则怕太上皇余怒未消,因此不进宫倒好,恳请殿下放宽心。”
又小心翼翼看了桓敬兰一眼:“太上皇今日一早就带另两位太皇后到流光苑去了,好似说安州总管新进了两头白鹿,太上皇龙心大悦,说正逢公主出降,边境又可安宁下来,不动刀兵,确实是国之祥瑞,说要边赏白鹿边射鸡犬呢!”
两人口中的太上皇就是桓敬兰的丈夫,大燕朝的至尊。
这位至尊没继位前畏父如虎,他父亲高皇帝自己克己节俭,怕儿子骄奢坏了品性,所以对他分外严格。等到他继位后,也许是压抑己身太久,加上获得无上权力后,一些阿谀奉承的内监和一些别有用心的近臣在旁推波助澜,他表现得越来越荒唐。
他后宫美人无数不说,还效前朝胡人皇帝刘聪,并封了三位皇后,这一行止不仅令正武殿文武百官张口结舌,更是让自矜恪守礼仪的江南吴廷的君臣嘲笑不已。
他继位后不到两年,才二十出头就早早传位给五岁的儿子,当了太上皇,三位皇后也并尊太上皇后。其实国朝大事仍然由他决断,小皇帝只是一个摆设。
桓敬兰只生有一女,不到六岁的小皇帝并非桓敬兰所生,而是至尊潜邸时东宫司帐所出,这就很令桓恕恼火了。
自己女儿身份最高,本来是中宫皇后,后宫中第一人,后面却又凭空冒出几位皇后不说,自己女儿还青春正盛,也不是不能生育,至尊不仅让一疏贱之人与女儿平起平坐,更早早让她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天子 ,桓恕不甘,桓敬兰也不免闷闷不乐。
桓敬兰之母崔夫人怕女儿沉不住气,进宫多宽慰了女儿几次,传到至尊耳中,疑心桓家有不臣之心。桓敬兰又不是一个圆通多智的人,又做不来曲意奉承,惹恼了这位至尊,最后还是崔夫人进宫脱簪请罪,把这件事圆了过去。
这时桓敬兰听说至尊带两位太皇后去看白鹿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只默然不语。
莹月给她装扮好问:“解忧公主天不亮就去祭庙了,太史令卜得吉时,正午出宫,想来公主应该先去章台宫向太上皇辞别,然后是殿下这儿,最后才是正武殿百官辞行,殿下,这会儿要去前殿吗?”
桓敬兰肃容道:“人都都到了么?”莹月笑道:“王妃公主们已是到了不少了。”又悄悄说:“毕竟是国之大事,虽然有的人欢喜,有的人忧,但大家只会早不会晚。况且来的早都是与六王府亲近的呢,应该是想在公主临行前叙叙话。”
桓敬兰叹了一口气:“英华也可怜见的,她父王也没能赶上回京。原以为突厥老王死了,这事要搁置了,等英华定亲了就好了,谁知道这么快新可汗又来迎亲了。”
莹月悄悄道:“谁说不是呢?可惜六王妃走得早,也没来得及给公主定下亲事,这下六王可要懊悔死了!”
原来,北方突厥常年骚扰大燕北境,前年高皇帝亲自率军北征,不料伤势复发途中崩逝。突厥观望了一段时间后,眼看这位继位的至尊不若其父有雷霆之威,于是放出人马在河西一带试探,一边烧杀抢掠,有南下深入之势,一边却又遣使来请许嫁一位公主。
至尊志短,突厥骑兵在河西劫掠,本就令他惴惴难安,见突厥请求和亲,正中下怀,于是加封自己的六王叔鲁王之女英华郡主慕容瑛为“解忧公主”,和亲突厥。
可是还没来得及迎亲,老王就死了,这次来迎亲的是新任大可汗,老王之侄延伏可汗,现已率部在关外候公主芳驾,今日正是解忧公主启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