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许来时已近子时。
彼时姜滢才由杏仁、红果侍候着擦完身上粘膩的汗,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裳,热度退了大半,喝了止疼药后疼痛也稍缓,却也困意全无,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出神。
看到他来,姜滢憋闷了半晚上的犹疑脱口而出。
“为何把凌如给我?”
即便她不懂,也知道培养出一个绝对效忠的心腹死士要付出多少钱财和心血,非一半人家可成,简单来说:顾家、云家这样的底蕴深厚的人家都有,姜家这样后起之秀的却半个也无。
没有主人会愿意把这样一个人送到别人身边,即便目前对自己并无害处,也难保往后没有变数。
即便他愿意,云家又怎么肯?明明是放到表少爷身边保护的,却便宜了自己这个外人?
似是没想到她开口就问这个,沈知许怔了瞬,随即迈开步子走到床边,坐在杏仁来搬来的小札子上。
“以前是我想得少了!总觉得你一个小姑娘,至多也就是内宅里斗斗气、出门时遇上个把不长眼的找茬,却从想过会有今日这般需要抉择的场面。凌如是我的人,自然得顾全云家……”
杏仁此时端了茶来。
沈知许轻抬手拒绝,等杏仁退开几步后,才接着道:“既放她在你身边,便不能总令她瞻前顾后。有我在,她永远无法真正以你为中心……权当是我善心大发,免了她左右为难的苦吧!”
姜滢沉吟不语。
“你也不必为难,我虽能确信她对我的忠心永不会变,但到底心里有了软肋,这样的人我不能放心用!变数太多!给了你倒算两全其美,三个人都安心了!”
即便擦过几遍,屋子里还是飘散着淡淡的血腥气,那块被血浸染的地板也教其余的颜色深,提醒着方才发生过的事。
姜滢轻拧着眉看沈知许:“我时常看不懂你……”
静谧的深夜,凉如水的初秋晚风,像极了眼前之人浓雾氤氲的黑眸,和淡若清风的气质。
——他永远沉静淡泊,不喜不悲。除了那次在宿星楼时因顾承锦而起的争端,她几乎再没见过他情绪失控的样子。
——他似乎无欲无求。喜欢读书就披星戴月地在顾家求学,寒暑苦读,文采都能得外祖父夸赞,却从无科考之意,仿佛去报个名都是侮辱了自己对文学的初心。
喜欢武学就下苦功夫钻研,弓马骑射、刀枪剑戟信手拈来,且样样卓越,但又无从武之心。哥哥和顾成泰一年中得去军中历练几次,他却从不热衷,即便有时同去,也从没听过有过任何功绩。
——不争名逐利,亦不为女色所动。
就算自己不喜云延思,也不可否认对方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被这样一个青梅竹马的小美人殷勤追逐,满腔热枕地恋慕,竟也丝毫不为所动……姜滢不由得怀疑——“你该不会笃信佛法,秉承着四大皆空的信念,指不定哪天就看破红尘剃度出家了?!”
沈知许冷了半日的眉目终于缓和,整个人冷肃的气场散了大半,嘴角微扬:“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他当真四大皆空,又怎会沉溺于美色,无法自拔。
“算了算了!”姜滢有些着恼,拉高被子盖到只漏出一双眼,闭上眼闷闷道:“实在没意思得很!”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似累极的一句抱怨,又似结束对话的一句结语。
沈知许却听懂了。
她这是抛开凌如的事,才记起应该同他置气的。
他敛了笑,抬眸望向静静侍立的杏仁。
杏仁紧张地抿了下嘴唇,望向床畔的方向,满眼期盼地想等来一个眼神。
“我只同她说几句话。”沈知许淡淡一挑眉。
杏仁心里一紧,又望了眼床上,可她主子却打定主意装睡,眼皮都没掀一下。
她无奈地叹了声,步履轻缓地退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伴随着门扉轻阖声,沈知许压低的声音也钻进姜滢耳畔。“……我是从外祖母那边过来的,等你回西京过了中秋,应该就能收到云延思定亲的消息了。”
姜滢倏然睁眼,侧过脸来。
沈知许依旧坐在杏仁放小札子的位置,离床不远不近的位置,静静与她对视。
“她……”乍开口就觉无趣,姜滢止了话头,想了想才道:“我的伤口很疼!”
白天清理伤口时那样可怜兮兮,都没喊一声疼的人,此刻却神色淡然的说疼,便是意有所指。沈知许眉目微动,却依旧坐的挺直,未慌了手脚过去探问。
姜滢缓缓拉下被子,挣扎着坐起来,依靠在床头。
等两人终于不再是一个仰脸一个垂首的姿态对视,才淡淡开口。“我是个最怕麻烦的人,顾承泰那样好,可他身边琐碎太多,我懒得料理。”
姜滢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对顾承泰动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