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州腊月二十中午进宫赴宴,当晚陛下就来了玉鸾宫。
陛下遣走了其他下人,只留了皇后、自己的心腹刘公公、还有皇后的心腹蔡嬷嬷。
玄乙道了告退,双脚还没往后撤几步,陛下便把她叫住了。
“玄乙留下吧。这事儿和你有关,你也听听。”
玄乙纳罕,端看陛下这姿态,明摆着是桩和皇后密谈的要事,怎的能和自己有关系。
玄乙只能乖巧地站在蔡嬷嬷旁边,等着陛下说下文。
陛下简单把今日宴会上的事说了一遍,玄乙不动声色,心中却掀起了惊涛巨浪。
这杨叔叔……不讲武德啊……你这样……诚然在某种程度上是有点爽,但弄得大家都很被动啊……
“孤知道,这事儿是打了长策将军府的脸,皇后面上也不好看。”陛下握住皇后的手:“但是枕云啊,杨怀州此人,在商界势力庞大,其父在民间也广结善缘,此番捐银又占了个义字,轻易动不得。而且他这次请旨,仰仗的是什么,想必你也明白。孤这般决断,是为了朝堂安稳不假,但另一方面,也实在是为了倾海。枕云,别怨我。”
枕云是皇后的闺名,玄乙入宫这两年多,陛下在皇后面前这般小意温柔,她还是头一回见。
皇后满面沉郁,半晌没有答话,只是反手柔柔握住了陛下的手,这是一种妥协。
“玄乙。”陛下又转头对玄乙说道:“你姨娘,是沈家出来的人,和你父亲虽不情意相投,但这些年执掌中匮,你父亲不算薄待她。过几天你回家,好生跟你姨娘说说,她和杨怀州这桩婚事到底是让将军府受了些委屈,若将军府的人言语上刻薄她几句,让她多担待些。将来你父亲在京中的差事也好,你继父的生意也罢,都是要相互照应的,场面上太难看,对两家人都不好。”
玄乙听了这话,心中冷笑,不算薄待?将军府受委屈?受了刻薄别太计较?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玄乙见陛下皇后都情谊切切望着自己,咬了咬牙,跪了下来。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陛下问道,皇后的眼瞳也黯下来。
“陛下,姑母。玄乙是李家的孩子,是父亲的亲女儿,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事实。”玄乙字字铿锵:“但正因如此,玄乙觉得,我姨娘白氏在这桩事上,不能受任何刻薄委屈。”
陛下脸上的慈爱淡了些,皇后的目光也冷下来。
两人神情都威严起来,玄乙何曾同时见识过帝后威仪,硬撑着一口气,接着说道:“大人之间的恩怨,玄乙不懂,也不想懂。但方才听陛下的意思,这桩婚事,是陛下金口玉言允的,不日便会明旨。如若将军府自恃委屈,指摘白氏,口出怨怼之言,岂不是公然质疑陛下的决断?蔑视皇权?自古以来,人言可畏,流言若自将军府传出,天下百姓作何感想?天威何在?届时将军府如何自处?皇后如何自处?”
玄乙所说的每个字,都像一记闷雷,打在皇后耳边。玄乙这小丫头,虽然大抵是为了护着她那姨娘,才说出这番话,但这番话,却实实在在是有道理的。
杨怀州和白木樨这桩婚事上,若是将军府咬着牙认了,还能占着“委屈”二字,搏一搏同情。
但若真是因此将白氏刻薄上了,将杨家仇视上了,得罪商界和杏林都是次要的,仅藐视天威这一条罪过,就够满朝文武拿捏李家的。
李家有兵权,又是外戚,已经是刀尖上走路了,这一步稍有差池,是会割肉流血的。
陛下的神色也缓和许多:“快起来吧,你这话,也有道理,你也是大孩子了,又在宫里历练了两年,这次归家,你同你姑母商量着办吧。”
“是。玄乙明白。”
这一夜陛下留宿在了玉鸾宫,在玄乙的印象里,因为皇后身子不好,陛下已经许久没有留宿了。陛下今夜的情谊拳拳,也不知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皇后日夜思念的枕边人,只有在她的母族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之后,才愿意来她身边陪一陪她。她的心中又该有多么苦涩……
玄乙这一夜也很晚才睡。
她稍作思忖,便理解了杨怀州请旨赐婚这一举动。这一招胡闹是真胡闹,冒险是真冒险,然则管用也是真管用,可以说一劳永逸。一介商贾抢长策将军的小妾,放到哪里都能编几出戏文出来,唯有一道圣旨可堵天下悠悠众口。而且杨叔叔这般做,完全是为了娘亲好。
坊间若真编排起来,吃亏最多的还是娘亲,不知道会有多少她不知廉耻勾引外男这种恶心人的论断出来。但有了这道圣旨,谁还敢议论?谁议论谁就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玩儿。
玄乙想到这,对杨怀州此人好感更甚,不禁让她想起当年看过的著名绘本《霸道富商心悦我》,梦想照进现实了属于是。
而玄乙现在发愁的并不是杨怀州和白木樨这边,而是这桩事一出,她那嫡母恐怕会准备好一番道貌岸然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