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舟擦头发的手勾在脑袋上停了许久,最终选择了肯定回答。
莫桂英高兴得直搓手,又想问又怕问,纠结片刻,最终只问了句:“人怎么样?”
“挺好的。”宋舟抬头把头发甩到身后,“他在北京工作,平时很忙,最近都没时间过来。”
“哦。”莫桂英小小有些失望,沉默一会后又问:“以后他也在北京吗?”
宋舟把左边的头发捋到胸前用毛巾包住来回搓,转脸看向窗外,“嗯。”
“那你们……”
宋舟打断她,“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她站起身,“我说过,我的事情不用你们管,好与坏,我自己承担。你睡吧,我去吹头发了。”
宋舟吹完头发又独自在浴室待了一会才回床上睡觉,母亲睡床右边,球球睡中间,她睡床左边。
房间里只剩下床脚的夜灯亮着,夜晚宁静,耳边响起球球均匀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像只小猪一般打着小小的呼噜。
今天明明很累,宋舟躺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却没有睡意。
“舟舟。”莫桂英也翻了个身,轻声喊她。
宋舟背对她侧躺着,没说话。
“年前腊月二十七那天,我碰见了小谷,他问你回没回家过年,我说你不回来,他问我要你的电话,我没给。”
“我听说他这几年还单着,一年回两趟家,清明一趟,过年一趟,每年回来都来问你回没回家。”
“这几年我每回想到你们俩,我心里头就……”莫桂英说着就变了哭腔。
胸腔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窒息,宋舟一下没忍住,翻身坐起来,音量控制不住拉高,“妈,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说了多少遍都过去了过去了,你为什么总要提?你是嫌我现在过得太顺心了是吗?”
“舟舟,妈不是这个意思……”莫桂英慌忙起身,轻轻拍了拍有惊醒迹象的球球。
宋舟掀开被子下床,披上外套拿出手机给自己单独订了个房间。
“我另外开了间房,这几天会比较累,我们分开睡睡得好一点,有什么事给我和球球他妈打电话。”
莫桂英在她身后凄苦问道:“舟舟,你要恨妈妈一辈子吗?”
宋舟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听见这话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缓言道:“妈,我没有恨你,我要是恨你今天你就不会在这里,我跟谷文俊说到底没缘分,已经过去几年了,我现在也交了新的男朋友,你就不要再提他了,下次他再来找你,你劝劝他,让他该恋爱恋爱,该结婚结婚,别再给我找骂名了。”
“还有,你要真是还愿意为我好,我交了新男朋友这事不要到处说,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宋舟换了衣服,把行李装好,起身准备离开,莫桂英问她:“那你们以后结婚生孩子,也都……”
宋舟回头看着她,眼神淡得没有焦点,“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莫桂英看着宋舟孤身拉着行李箱离开房间,瞬间泪如雨下。
三年前宋舟敲碎啤酒瓶指着她和丈夫哭骂的场景历历在目,她拖着行李箱决绝离开的背影至今让她想起便落泪。
人过半百,头发花白,生活的苦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熬得到头。
*
宋舟到前台办完入住,顺手买了两罐啤酒,回到房间一气喝完一整罐心里才稍微痛快了点。
她一直告诫自己人应该往前看,永不回头。
过往的一切不论是好是坏,都是她来这个世界走一趟独一无二的经历,经历过了,便过了,这才是来世间游历应有的心态。
但她还是不够强大,无法完全坦然,她今天还会生气,也说明她并未真正释然。
她不恨母亲,过往种种她当初早已复盘过千百遍,错不在母亲。
一定要说有错,根源大概在于她的出生。
她的出生是个错误。
因为她是女孩,母亲被要求再生一个儿子,父亲因此丢了工作。
一家人从此一头扎进生活的泥石流里,再也不曾靠岸。
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她恨过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出生,恨父母为什么没有在她出生的时候把自己掐死。
后来她努力读书努力挣钱决定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很辛苦,但她做到了。
再后来她跟谷文俊在一起,她天真地想,或许她还可以努力给自己一个理想的家。
然而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一切回到了原点。
二十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在父母眼里,她最大的价值不过是为她的弟弟换一套婚房首付和一份稳定的工作。
那一刻她恨极了这个世界,恨不得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
有人跟她说,既然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