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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何时归(1 / 3)

苍时曾有一段仓促终结的感情,她夜深难寐时不免忆起。

这段感情的开端不是青梅竹马,不是两小无猜,而是因为一个炽热的怀抱。

就像昔日友人故去之时,她要借丝竹管弦、梵音袅袅来遮掩内心的慌乱,强装无谓,纵情游戏。

如今,为了粉饰不该有的感情,苍时故意纵容自己与他亲近,叫旁人看了只叹姐弟情深。

自然,那些关怀备至全都归入了亲情的范畴,与她胸腔内的悸动毫无瓜葛。也不会招惹谁来弹劾。

这样含苞的感情等不来花期,一泼大雨,即刻凋零。

麓空八年五月五日,玉兰花期耗尽,太后谢曼溘然长逝。

苍时关了自己三日,才又换上一身素白,步入灵堂。她犹然记得自己当日,曾邀约苍何共赴桐宫,在那棵玉兰树下共奏一曲。

没等到赴约的时辰,她至亲的母后竟就这样去了。

苍何操办完谢曼的葬礼,又过了几日,才得闲来找苍时。

推开殿门,毕云星吓了一跳,提灯禀道:“陛下,殿下早睡下了,她唤奴婢看着,不叫旁人打扰。”

苍何犹豫了一瞬,依旧未听阻拦,径直步入苍时的屋中。往日他不敢涉足此地,犹恐逾矩,是苍时主动的搂抱给他胆大妄为的勇气。

这叫外人看来会如何?苍何故意不去想。

苍时是骗人的,她根本没睡着。

苍何料想中的苍时,果真如谢远南死时一般脆弱、毫无生机,身着薄薄的白衣,独自倚靠墙而坐。

天虽有些燥热,久坐于地难免受湿气侵扰。

苍何熟稔地走近,把外裳脱下披在苍时身上。苍时一动不动,任由苍何为她理顺披散的头发。

苍何不经意触碰到她的脖颈,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半俯下身子,脸堪堪擦过苍时的鼻尖,温热的气息就贴了上来。

苍时涣散的目光这时有了一星半点光亮,她回过神来,察觉到苍何想做什么。分明是半年来两人早逾过的线,这一刻苍时心头无比恐慌,头一次异常畏惧这样的亲昵。

“你别这样,”苍时仓惶着抬起手去推他,刚哭过没多久,音色如老旧的琴弦——嘶哑低弱,“我是你皇姐……苍何。”

面前的少年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于是没再靠近半分。他将披在苍时身上的外裳合拢,又把苍时的发丝都理到肩前,认真拨顺她的额发。

苍何多待一刻,苍时便愈发控制不住自己惶恐的心绪。她想起佛寺里的僧人曾说人死后有在天之灵,她颤着眼睫,手却使不上力气。

苍何的手指擦过她的脸庞,抹掉眼泪,只余下一些淡得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鼻尖。

“皇姐,早些休息吧。”

他脸上恭谨的笑意冷不丁让苍时心中锐痛,苍时缩了缩脚尖,闭上眼睛,刻意不去看他的神色。

待门吱呀一声响过后,苍时终于低声抽泣起来。

她早该知错的,为何要走到如今这一步。

往日三人在玉兰树下弹琴的景象历历在目,若母后果真泉下有知,苍时怎么也赎不完这一世的罪孽。

这份罪诏,究竟是何时而起,果真是那日的怀抱么?兴许早在许久前,许久前……

苍时咬住手背,牙齿几乎嵌进肉里,这短暂的痛楚才使自己暂忘却不安。

母后,若您在天有灵……可否消除女儿的业果,好叫这荒诞的余生安稳无波?

*

过了生辰,苍时吹熄床侧的烛灯,躺在被窝里,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二十四岁。

接连的噩耗已经让苍时麻木,母后死后不过一年多,青鸾战败,三表哥投敌,王家弹劾,谢家便如高楼轰然倒塌。

她的旧梦猛然间醒了,发觉自己才是命运的宠儿,它将所有奢靡强加在青葱的开端,将所有灰败堆叠于枯瘦的末梢,还要在长夜梦里一遍遍提醒。

苍时想逃开这里,她的谢家竟成了旁人诋毁的“叛国贼”,她的至亲至爱也接连离去。还有什么可留念呢?

麓空十一年末,雪练忽然跳入她窗中,问她是否愿意同他回北狐。

苍时就像嘶哑哀唱的歌者,终于听得一道和音。可她收拾了东西后,突然眷恋这二十多年的旧居,她眷恋那青葱的玉兰树——仿佛刻着未曾离去的年少。

未曾逝去的故人。

苍时终究放弃了。

她只是前半生短暂地庆幸了一番、凉薄了一番,便在命运的狂赌中把余生也赔上。

苍时刻意避开苍何,却自甘作践,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画出他如今的模样。

那日,她捡起地上的一枚棋子,兀地将手放在棋盘中心,愣怔半晌,发觉对面无人对弈。她于无数辗转的夜里,终究想透彻如何才能比拟这一生。

原来是个棋盘。

但她并非棋子,只是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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