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妃闻言心念一动,忙道:“那敢情好,你做的那件直缀我哥哥喜欢得什么似的。我待要请你再做些,又恐你劳累。”
迎春忙回些不劳累,客气了等语。不在话下。
待过了三日,那迎春果然又送了新的衣裳冠带过来。
东平王妃见她那一脸掩不住的疲倦,不免十分过意不去:“你这孩子未免也太实心眼了些。我哥哥还有几日才回儋州呢,何必急得这样!瞧你这眼袋子都挂到腮上去了,这两天都没歇罢?”
迎春面上虽道:“不碍的,早做完早了一桩心事。”心内却默默道:你是不急我可急死了!
晚间,儋州世子回至府中。便有下人回说姑奶奶派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给爷新做的衣裳。
世子闻言不由一顿,他已经从那东平王妃口中得知了那位令他魂牵梦绕的知己,并非贾迎春而是她的三妹妹,名唤贾探春的。自然也知道了这贾探春马上要嫁去棉罗和亲的事。
那棉罗是什么光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那可是女子的炼狱啊!
只要一想到贾探春这般才貌超群、得天地之灵秀精华的女子竟要去棉罗那种鬼地方煎熬受罪,他便只觉明珠蒙尘,心中痛惜不已。
如今他那妹妹又送了新做的衣裳过来,想还是托那贾迎春做的。那他便又能见到贾探春的诗词和笔墨了罢。
若他尚不知道这贾探春的悲惨命运,定是会等着盼着能多看一看这位红颜知己的诗情墨宝。
可如今,他只怕自己见了她的诗和字,便要替她惋惜难过。既然无缘,且他也不能为她做点什么,那索性还是眼不见为净罢。
世子踟蹰半晌,可却到底拗不过本心,只得长长叹出一口气,吩咐下头:“将姑奶奶送来的东西呈上来罢。”
不一会儿,三个一尺见方的螺钿托盘便齐齐摆在了世子爷跟前。
第一个盘子里放着一件叠好的衣裳,世子将衣裳抖落开,拿在手里细瞧。
只见是一件雨过天青色的覆轻纱府绸直缀,直缀上头照例用墨笔提了一首诗,世子爷忍不住念出了声:“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1)”
这是一首灯谜诗。这诗便是谜面,至于谜底……
世子爷往旁边看了看,果见衣服上还画着一只飘飘摇摇、眼看着就要隐没在天际的风筝。风筝下头拖着一段长长的线,线的尽头却不见放风筝的人——
这是一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
世子爷又将这首写风筝的灯谜诗细细在口内诵读了一遍,只觉词句中透露着无尽的哀愁与无奈,与前一首《簪菊》那恣意潇洒的意境截然不同。
这世子虽爱诗,但一向甚讨厌那种愁绪满怀、哀婉凄苦的调子,只觉得那样的诗跟无病呻吟似的,矫情的紧。
可今儿见了贾探春这首诗他非但不觉厌烦,反而于心底生出深深的理解和同情。
只要一想到不日后这贾探春便要委身棉罗,从此受尽委屈折磨,最终还大概率会成为他人的腹中之食。世子便止不住地怜悯心痛。
他将那件直缀翻了一面放在一旁,不忍再看。
世子又去瞧第二个托盘,只见里头放的是一顶金光灿灿的文人冠,那冠正中刻着一个他不认识的菩萨。
这种冠是京里时下正流行的,他拿在手里把玩了一回,并没瞧出什么特别的,便又将那冠放了回去。
再去看第三个托盘,只见上头放着两根二指宽的玉色发带。
这发带做的倒有些意思,两根各不相同。一根是用绸缎制成的,上头绣着疏疏落落的青色竹叶:一根是用半透的薄雾纱做的,上头也镂着几片竹叶形状的镂空,每片镂空的边儿上都还滚着金边。
世子爷伸手将这两条发带拿起来,却不慎带落了盘中的一样物什。他俯身拾起一看,见是一片极精致的花笺,上头用簪花小楷写着“双叠玉带”四个字。
他又复去前头的两个托盘里看了一眼,见每个盘子中都放着一个同样样式的花笺,只是他前头没有注意到罢了。只见那第一个盘中的花笺上写的是“天青色风筝诗画纱绸两色直缀”,第二个花笺上则写着“文殊满池娇金满冠”——
原来这花笺上标的正是这托盘内所盛之物的名称。
可这世子一时却觉得有些疑惑。前头两个还罢了,都是根据东西的颜色材质或者款式起的名儿。而这第三个花笺上写的名字,却隐隐有些古怪——
双叠玉带。玉带,双叠……双叠……
世子突然灵机一动,先将那绣着青色竹叶的绸缎带子展平铺在桌上,再拿了那有竹叶形镂空的半透明纱带,角贴着角,边沿着边,仔仔细细叠在那绸缎带子上。
只见两者这般合二为一后,下头绸带上有几片青色的竹叶正巧被上头描金边的竹叶形镂空完完整整地框了出来。瞧上去,就像是青竹叶被镶上了一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