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姑苏至京城,一路行船,需十数日方可抵达。
但封氏思女心切,再三央告了那船夫。一路紧赶慢赶,一行人从姑苏起程,堪堪十日便在通州码头登了岸。
早有迎春派来的车马在渡口边候着,待接到了封氏便一路快马加鞭送至孙府。
迎春接出来,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妪正要对她行礼,忙上前扶住:“夫人使不得,快进来瞧瞧我们香菱罢!”
那封氏忙应了一声,快步跟着迎春到了香菱处。
封氏早年因丢了独生女,肝肠寸断、日夜啼哭,将一双眼睛都哭坏了。故现在视物不清,算是半个瞎子。
只见她道了声“得罪”,便走近香菱的病榻,弯了腰凑近细瞧。
待看清那香菱额前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时,她的心顿时如擂鼓一般咚咚狂跳起来。
她忍不住伸出手抖抖索索地抚上香菱的面颊,细致描摹过眼睛、鼻子、唇的轮廓……
突然,那封氏长泣一声,猛地搂住香菱,嚎啕痛哭起来:“是我的英莲,是我的英莲啊!儿啊,我的儿!娘可算是,可算是找着你了,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我苦命的儿啊,你受苦了——”
这封氏声声泣血,这悲音连石头听了怕是也会落泪。
香菱原本还有几分迟疑,却见那封氏“儿”一声,“肉”一声地搂着她,满头满脸地摩挲。
那种来自母亲的汹涌真挚的爱意是她从未体会过的,顿时也忍不住伏在封氏怀里一行哭一行喊娘。
娇杏此时也闻讯过来了,见了眼前景象,亦是心酸落泪。只是她怕迎春起疑,便上前扶住那封氏,嘴上道:“可是准了?不若再查问查问?”
那封氏紧紧搂着香菱不放,生怕一松手这失而复得的宝贝就又不见了。闻言便哭着摇头:“不必不必,她就是我的英莲!我知道,我都知道……”
迎春不由感叹这母爱的伟大,母女连心,或许不需要那么多印证,冥冥之中便自有感应。
这时,香菱突然抽抽噎噎地道:“我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但模模糊糊只有一样还有些印象,也不知对不对。”
“极小的时候好像吃过一种糖……白色的……卖糖的人一来便总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
封氏闻言激动得连声道:“是的,是的,有这事!以前我们家住在一个庙边上。庙前有条挺热闹的街巷,每日多有商贩来往叫卖,其中便有个卖麦芽糖的常常过来。”
“他们这种糖一般做成极大的一整块,谁要买便用小铁锤敲下几小块来。为了引客,这卖糖的便常用那小铁锤敲那小铁片,发出‘叮’‘叮’的声响。”
说着那封氏慈爱地抚着香菱的头顶,含泪柔声道:“你小时候一听到这声响,便闹着要出去买糖吃。你爹爹拗不过,回回都要带你去那摊子上吃得足兴了方才肯回来……”
这说起香菱的爹,便又是个悲惨的故事了。母女两个忍不住又抱头痛哭一回。
迎春在一旁看得心酸,只得上前劝道:“那甄老爷已勘破红尘,离了红尘之苦,不必受我等凡人的纷扰烦忧。”
“如今四处云游,自由自在,于他而言说不准也是一桩幸事。你们也别太伤心了。”
那封氏和香菱听了,方渐渐止住了。
一时那封氏又拉着香菱要给迎春和娇杏磕头,口称她俩是她们母女的再生父母、义重恩深无以为报……
迎春和娇杏都唬了一跳,连忙说不敢当,是老天开眼才使她们母女重逢云云。
因那封氏在姑苏父家住着的这几年也是饱受欺凌。辛苦做的针线活计换了钱来,还要拿出一半孝敬父亲,每日连温饱都难以做到。
如今既认回了香菱,便也不愿带女儿回去受苦。
因见迎春良善厚道,她又身无长物,无法报迎春救其女儿又助她们母女相认的大恩。便想着自卖为奴,从此便在迎春府上伺候。
如此她既能同女儿待在一处,她们母女亦能有个安稳的容身之处。
迎春自是不会同意,且她一并连香菱的卖身契也还给了她。
虽恢复了自由身,但她们母女一时以为这是迎春要赶她们走,乍然间也十分凄惶不知所措。
可迎春却道:“你们安心在我这儿住下。也不白住的,以后便都在我铺子里做事,跟别人一样的按所劳领工钱。”
“这屋子就当是我赁给你们住的,每月领了工钱交上一份房租便是。”
迎春知道这母女俩都是不愿占人便宜的人。又怕香菱年轻貌美、封氏年老体衰,若离了她这贸贸然到外头去,怕是要给人欺负死。故便出了这样的主意来。
香菱和封氏知道迎春这是照顾自己,都感念非常,自十二分卖力地帮迎春做事,此是后话。
被拐十数年的女儿居然能给找回来,这实在是桩稀罕事。孙家上下也都因着这母女重逢的大好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