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观主稍等片刻,我去取针来。”
秦九叶说罢,起身离开那张床榻,走向自己放在一旁的药箱。转身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了那七姑投在自己身上的求生目光。对方显然将活着从此处走出去的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恨不能自己变成一根针供她差遣。
这种希望是令人颇有负担的,秦九叶尽量不去看那目光,取了自己的毫针便又返回床榻前。
“请观主除衣。”
床榻上的元岐没说话,眼睛却眯了眯。
一旁立着的那佩剑道士见状,当即冷声道。
“就隔着衣服行针。别磨蹭,快着些。”
秦九叶望一眼那元岐瘦骨嶙峋的身体和领口隐约的血迹,当下有些明白了这年轻观主的顾忌。就算他眼下起身都有些困难,但他毕竟还是一观之主,不能在一个江湖末流走方郎中面前坦露自己难看的病体,更不能让外人瞧见他身上那些自残抓挠时留下的伤痕。
若是在果然居,她早就已经上手扒衣服了。
可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若是敢上手扒衣服,人家便敢扒她的皮。
秦九叶在心底长叹一声,只能采取迂回策略。
“那烦请备些酒来。”
三大坛酒液倒入盆中,秦九叶先用其净手、洗针,随后用浸透酒液的帕子将要行针的部位擦拭了一遍,薄衫被酒液打湿些许、粘在皮肤上,一来算是起到了些许清洁的作用,二来也让衣服下的身躯肌理能够呈现出一点轮廓来。
对医者来说,全力以赴自是不必多说。而对病者来说,不可讳疾忌医是最基本的要求。从前那些贵族得了见不得人的病,总要遮遮掩掩,又搞出了什么“悬丝诊脉”的花活,不知耽误了多少病情。而眼下她竟要隔着衣服行针……若是让她那死鬼师父知晓了,定要用瓢敲破她的头。
秦九叶深吸一口气,催眠自己已习得了隔空视物之妙法,随即双目圆瞪,拈起第一根针来。
她的针法虽算不得登峰造极,但却以迅疾精准出名。整个九皋若真正可以做到隔空定穴、配穴有力的医者并不多,她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是什么天资卓越之人,自幼已懂得勤学补拙的道理,与其说是她那懒散师父教会了她,不如说是丁翁村那无数病患成就了她。吃过苦的人都很会忍耐,付不起昂贵药钱便只能用行针来缓解,扎偏了地方也不会叫痛,她便是在一次次试错和被宽容中练得了一身本领。
秦九叶紧抿嘴唇,一根根毫针在她指尖稳稳落下,随着她指尖轻轻捻动后便立住不动了。
然而定得准穴位只是开始,进针是提捏是舒张、行针是搓是摇是捻转才是关键,而后者直接决定了针行所至能否得气有效。
只是现下那元岐身上遍布伤痕,又隔着一层衣衫,就算她再如何小心谨慎,难免还是会在行针过程中触碰到对方痛处。
终于,在她落下第十根针的时候,病榻上那脸色苍白、长发披散的男子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疼死了。你找死吗?”
与此同时,那守在暖榻旁的道士已长剑出鞘,剑锋瞬间便横在她的颈上,剑气带走了她半截头发。
秦九叶一惊,手中的针险些在那元岐身上捅出一个洞来。
到底是她疏忽忘记了,眼前的人不是丁翁村的老王头或是窦五娘,而是元漱清的义子、方外观如今的观主。就算对方年岁不大,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习武之人,即便是在毒发之际,也能一掌将她拍死。且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似她捡来的那少年一般能忍的。而对于江湖中人来说,病痛带来的怒气最有可能便是宣泄在那前来诊治的倒霉郎中身上。
冷汗一瞬间冒出,秦九叶强忍住挣开对方的冲动,任由对方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力气捏着自己的腕骨,低声开口道。
“观主息怒。小的并非有意,只是沉疴闭塞了经脉,需得先用针法将已封闭的穴位冲开,才好通顺经脉、缓解逆行之苦。”
她知道说话间那元岐一直在打量自己。对方的眼神很湿冷,像是某种蛇蟒窥伺猎物时的眼神。是以她说完之后便垂下头去,极力不去看那病榻上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你倒是有些本事。先前那几个还做不到这一步,一个个只会跪地求饶。”
秦九叶听闻此言,紧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些。
她已极力暗示过自己身为医者的价值,针未行完之前,对方应当不会真的对她喊打喊杀。
果然,下一刻那守在一旁的道士当下收了剑,又冷冷催促道。
“愣着做什么?继续。下手轻些。”
秦九叶不敢耽搁,连忙提针继续。
江湖中人修炼了一些特殊功法之后,浑身上下的要穴都会发生变化,医者行针时需得格外认真探查才能避免出错,尤其是毒发或走火入魔之人,其心脉错乱、经脉逆走是常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