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慎言自诩坐堂说书这些年,担得起“声情并茂”四个字,每每说到那危急时刻,嗓音格外洪亮、吐字越发清楚,其间还喜欢为那故事中的某某加上几句应景的戏词,唏嘘评判一番。
只可惜江湖中人不喜他这一套,他总是说不到那关键处便被掀翻了茶碗。
而直至今日、真到了危急关头他才发现:原来人在紧要关头、极度惊恐的时候是压根发不出声音来的。但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就算得上是把硬骨头了。
生死一线间,唐慎言不敢回头去看,凭借一股子求生的本能向一侧歪去、顺势滚入草坑中。
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根银针擦着他的屁股飞过,由一旁那株老藤为他挡了煞。见那针根根耸立,针尾带一处倒钩,针身上隐约可见细密纹路,令人想到想到沼泽地中某种毒蚊子的腿。
丢暗器也就罢了,针上还淬毒,这是要他老命啊。
唐慎言大惊失色,慌乱中举起方才蹲过的那块石板挡在身前,连滚带爬向内院跑去。
许是因为光线晦暗,对方一击未中便换了策略,双手一挥、银光铺天盖地而来。
唐慎言听得那声音已是魂飞魄散,仗着对周遭环境熟悉,头也不回地疾走奔逃。天井中的鸭子们不明所以,也跟着扑腾着乱飞。鸭毛飞舞中,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嚷嚷起来。
“救、救命啊!有刺客!”
石头做四壁的听风堂内,一时间惨叫与鸭鸣不断,乱哄哄地吵作一团。
终于,那内院偏房里最先有了动静。
先是一阵床板发出的吱呀声,随即是双脚落地寻鞋的声响。下一刻,一道少年的声音短促低沉地响起,似乎也是在那屋中。
“别点灯!”
但为时已晚,一盏烛火隔着破了洞的窗户纸亮起,映出屋内女子的身影来。
那追杀唐慎言未果的刺客一顿,蒙面黑布下的一双眼睛眯起来,手腕一翻、一把银针已然挥出,银光瞬间穿透那窗户纸,留下一排细密的小洞。
屋内一声惊呼,接着便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刚点亮的烛火也随之熄灭。
偏房的窗子再次暗了下去,不远处唐慎言已经喊得快要断了气,一头撞上闻声赶来的秦三友和杜老狗,手中石板应声落地,险些砸烂自己的脚趾头。
账房的方向隐隐冒出一股黑烟,似乎是那刺客不小心打翻了油灯。唐慎言顾不上交待来龙去脉,又瘸着腿赶去救火。
刺客那双冷酷的眼微微眯起,好像在掂量着什么。
那破了个洞的窗户纸内黑漆漆的,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似乎那屋内方才惊叫之人早已没了气息。但身在江湖多年的经验使得那刺客停下了脚步。
刺客盯着那扇门,似乎感受到那门后有一股看不见的气息,十指微拢、指缝间多了六根银针。
仿佛是为了印证那猜想一般,下一刻,那扇紧闭的屋门被人“砰”地一声从里推开,老旧的门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将今夜的局面撕开一道口子。
刺客冷笑一声,双手先后挥出。
这一番动作很快,挥动的双臂在夜色中像是两团黑影,六道纤细的银光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向那门后还未露面之人飞去,最终交织成一张避无可避的网。那网乍瞧之下似乎只是飞针拖尾留下的残影,需得逼近后才能看清,那是飞针尾后牵着的细线织成的。那细线蛛丝般令人难以察觉,隐隐约约覆盖着一层蓝光,只怕沾上便要遭殃。
这兵器并不强悍,可却十分歹毒,在黑暗之中尤其能置人于死地。
但这就是江湖。强者未必都能善终,但无耻之人定能苟且到最后一刻。
那刺客自知占了先机,动作都游刃有余起来,显然对自己的“无耻”很有信心。
但这信心却在下一刻破灭了。
一张破旧毯子卷着一股劲风从那扇破门飞出,那六根银针本就轻灵之物,刁钻有余而气力不足,遇上这记怪异的截击后,瞬间便似卷入了看不见的漩涡,连带着针后拖着的细线在空中打了个旋,随即竟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落了地。
那门后之人显然很有些对付暗器的经验,是以并没有用兵器直接去对抗这一招,而是四两拨千斤地利用一块布化解了杀机,机敏中又透出一丝无言的嘲讽。
刺客握紧了拳头,自认这一招“穿针引线”已炉火纯青,岂是一般人可以用一张破布便隔空破了的?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对方不仅无耻,还是个强者。
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间,那刺客却已做出判断,反手挥出一把银针、不再恋战,转身向着一侧院墙奔去。
一道破空声呼啸而出,瞬间斩落一片银光。叮叮叮几声脆响过后,银针落地,在那刚发出几撮萝卜苗的泥巴地上留下亮晶晶的一片。
奔逃的刺客听到响动,还是忍不住侧过头看了看身后。
只见那偏房大开的破门中,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