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的秋天提早到来,异常凄冷。仆从少了许多,落叶竟无人清扫。我常常寻不到他的踪影,这样大的府第,不知他究竟是否在府中。这情景让我忽然想起先前的明湛,那年,西延军压进,他就是这样总令人不知所踪。
我不停地收揽院中的落叶,或游走于一问问房屋,一道道长廊,以此抚平心中的不安。
一日深夜,他忽然回府并将我于梦中叫醒。他的眼睛泛红,像是几夜未睡,疲惫而焦急。他说:“青稚,我已在胥国为你安排了一处容身之地,你先暂住在那里。”
我怔在那里,他并未等我答话,接着说道:
“明早启程,此次路途遥远,若我不去接你,切勿擅白回来。”然后吩咐仆从为我收拾行装。我听出语气的不对,狐疑地看着他,未发一言。
许久,他平静下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我拥入怀中,微咽道:“青稚,我并不是想要负你。”
我抬起手,小心抹去他脸上的泪。胡须刺痛我的手指,竟让我全身颤栗起来。我用尽全力才勉强笑道:
“泠玄,让我再为你弹奏一曲暮寒谣吧。”
寒风萧瑟,琴声凄然。一盏孤灯照着他颓败的神色,酷似当年的明湛,而这一次,才真正让我感觉到天下在倾斜。
当一丝亮光刚刚冲淡了如墨的夜色,他送我至檀海边。从西延至胥是顺水,他便要我登舟而行,以免路过显国恐遭不测。
临行时,他赠予我那把陪伴了他十余年之久的承影刀,刀很重,似承载了江山。
我抱着承影刀和那副他曾送我的琴问:“泠玄,分别之后我用它弹琴,你听得见吗?”
他将我的一丝乱发撩于耳后,说道:“听得见,只要你弹,我便听得见。”
于是我笑了。
天色未亮,江上雾正浓。舟行至江心,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忽听见有歌声自江边而起,低沉且熟悉,似要融入雾气又似缓缓漫上苍穹。
我将琴置于船首,泪流不止。那些刚刚愈合的伤,正一道道撕裂。
我来到陌生的国度,一连几日躲在房中不敢出门,却又终日失魂地抱着他留给我的剑立于檀海岸边,端详他的剑。清澈如泉,犀利如他的目光,剑光照水,竟有泪般的晶亮。
我渴望寻到他的身影,一如静女石矗立千年只为等到他寻来的脚步,而等待却在着漫长的岁月中失去了方向,竟似海水的雾气般不断弥散开来,模糊了一切。
终年不化的积雪,满园炽烈的香,以及那一跃而入的身影终日不离我的梦境。
直至那马蹄声渐近,我以为是他终于一如当年般策马而来,便疯了般迎出去,仿佛迎接护佑我的神灵。
然而,所有欣喜在瞬间冻结。我见到的是那日曾进府与他密谈的林渊。景象异常地令我有些不安。
“泠玄呢?”我问。
林渊的话语平淡,却冷漠而尖锐:“将军料定大祸将至,才遣夫人至此免受牵连。夫人离去第三日,陛下便赐将军自裁了。”
许久,我道:“葬于何处?”
“被陛下派人投入檀海。”
那声音似乎在讲述关于静女的传说般清晰且遥远。我看到无数星子从破碎的天空纷纷坠落,尘士混沌了整个世界。
半晌,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得向后节连退去:“是……是你!”
他仔细看了看我,眼里竟有了几分不屑:“多亏在下演了一出好戏,才获得陛下信任,从而将泠将军一网打尽。夫人,我等这一天等得真辛苦啊。”
“是你背叛了泠玄!”
我泪流满面,身体里充斥了师父遗留的强劲而深厚的内力,几乎无法承载,出于本能地,我将两手向胸前一合,承影刀与空气产生了巨大的共鸣,我的真气随之释放了出来,宛若千丈飞流的瀑布,喷涌而出,随着气流的方向,击向林渊。
没想到,我的内力顿时被他弹了回去,他冷冷一笑:“快收手吧,陛下联合显国围剿你的队伍已经到了,没有了泠玄,你好自为之。”
话语到此,他脚下一踏身体便高高弹起,随即就消失在了庭院深处小路的尽头。转瞬间偌大的园子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
我转身,慢慢地走向不远处的凉亭,凉亭里名琴七弦正静静地等着我。每一步,就好像和过去更接近一点。
我将承影刀置于桌上,在琴前坐定,双手抚上了熟悉的琴弦。无需思考,音乐就宛若流水一般倾泻而出。这一刹那,记忆好像涨潮时的海水,争先恐后地涌回我的脑海。
他最终还是抛下了我。他曾在我最为宁静的时候,忽然冲撞了我的灵魂。如同无法阻挡的风,无法覆灭的火,无法平息的浪潮。然后又温和下来,牢牢地将我俘虏。最后却毅然离去,留在我心房是一座空空殿宇和昔日的身影。而我是如此薄弱,让这一切终成废墟,让我只能跌坐其中死守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