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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七(1 / 1)

师父死了。

无形的命运早已将我们推往不同的方向,我和他分属于两个不同的阵营,而且是你死我活的阵营。我还是无法恨他,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想告诉他我的思念,想问他去了哪里,想问怎么随明湛起兵……如今却只能慨叹命运的无常。

他说得没错,明湛果然没有再为难我,却要求我日日都要坐在他的宫殿里弹琴,弹那首静女当年盼夫所作的古曲,其名为暮寒谣。

“你总说这首曲子美,何以见得?”

“只有绝美,才能响彻云霄,那终日挂念却远在天际的人,才可以听见。”说完我坐下来,轻轻拨动案上的琴。千年的哀怨从十指与琴弦间袅袅升起,又凄凄落下。绕过高大的宫柱和翘耸的飞檐,如雾气般氤氲,如秋雨般悲凉。

不知从何时起,从明湛身旁侍奉的宫娥说他开始不断做噩梦。每每从梦中挣扎醒来,都说他梦见了前太子。他说看见明云修被人挥刀从马上挑起砍成数截,而那双眼睛总盯着他看。说这些的时候,我想象着他脸上从未见过的惊恐神情。

国中哀声四起,越来越多的人因不堪忍受巨大负重的徭役而背井离乡。他一边构想他的黄粱一梦,却又同时忌惮着未知的恐惧。我仿佛看到了巨大的阴霾正笼罩着这个危在旦夕的国家。

然而,灾难还是到来了。泠玄率领七十万大军黑压压向显国袭来。那时正值草长莺飞,无数战车铁骑踏乱了那片芬芳,碾碎了浓浓春意,攻下显国大小城池,直奔皇城而来。

那段时间有很多大臣都劝他暂时离开都城去南方避祸。他不应声,每日低落地坐在窗前漠然不语。我唤出棂襄,我要她回到故乡允国去,别在这里等死。她先是一怔,然后便重重叩首,痛哭失声。

明湛从窗前回过头问我:“你不走吗?朕派人送你回苍山。”

我摇头,说想留下来。

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满是忧伤,他问:“为何?”

我没有回答,我想他一定知道我恨他。

就在皇城即将失守的那天,他的神情异常平静,却不似君王。他坐下来独自抚琴,琴声悲麻,正是那首流传千古的暮寒谣。

远处震天的杀喊声渐近,我知道王城已被攻破,战火将尘封数年的血债彻底掀起,灼灼烙在每个人的瞳仁中。而显王依然抚琴,眼睛如深潭捉摸不定。琴音与战火相映,我感到如刀割般的痛。

我日夜惦念的人就在这种剧痛中出现了。他身后的垂地帘被檀海的风和显王的琴声撩动地忽起忽落。阳光洒进屋子,他细长的双目秋水泛滥,棱角分明的脸仿佛只有神者持笔才能将其用心雕琢。他变了,从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变成了一个沉毅温稳的青年,而目光依然犀利。他瘦了,却依然挺拔。这么多年,他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只有五步的距离,我就那样静静凝视着他,而他却紧紧盯着显王。我听见他一字一顿地说:“暴君,还我父兄!”然居“唰一!”的一声拔出那把被我幻想了无数次拥有泉水的清澈,锋利如同他目光的宝剑,一剑刺入我身边的显王。血水飞溅,琴声嘎然而止。他的仇人已经毙命,而他却并未停手。接连不断地刺向这具毫无知觉的尸体,一剑猛似一剑,宣泄着多年的积怨。耳边尽是血肉开裂的混浊之声。血水不断飞向我,在地上汇成涓涓细流,浸湿了我的裙摆。我就这样错愕地看着这一幕。

许久,他停下来,才发现一直呆坐的我。

满眼的杀气瞬间恍惚。他在这血腥中细细端详我,如同寻索千年的记忆,然后犹疑地似叹息般吟哦出两个字:“青稚?”

于是我哭了,感到心底似乎积压了许多年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猛地浮上来,再难抑制。

我们竟是这样重逢的。

我的哭泣让他无措,最后他走上来拍拍我的头说:“别哭了,我不会杀你的。”

那夜,天空是潮湿的,显王城中尽是西延国的兵马。我看见他独立于宫殿的窗前,背影萧瑟。

“青稚,你有话要说?”他背对着我,声音低沉。

我一怔,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惊疑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身后。

“明天我就要回西延了,你愿意跟我走吗?”他问,依然未转身。

大殿内空空荡荡,我似乎听见檀海上的风正卷着雾气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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